第三十章（1/2）

接下来的日子里，上门来给林小茜介绍对象的人络绎不绝，母亲对她的态度也由冷淡转为热络，脸上凝结的霜冻像春天的土壤融化开来，笑容在荡漾，仿佛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妈妈，只是这笑容里一再透出的讨好意味，让林小茜根本无法适应。

林小茜没有再抵抗这些说媒的人，她觉得在父母眼里她已经成了个累赘，早一点解决她的个人问题，他们早一点才能安心。

最早上门来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妇人，她黑漆漆的头发烫成许多小发卷堆在肩上，黑得有些可疑，过量的发蜡腻在发卷上显得营养过剩的油腻。她宽大厚实的脸庞上，一双鼓鼓的大眼睛，配上肉鼻子和一张大嘴，还有她圆滚滚的腰身，都在展示生活条件的优厚。她坐在沙发上，提花缎面的夹袄领子紧紧地箍着她肉嘟嘟的脖子，双下巴垂挂在下颌上，随着说话时嘴巴的开合变换着形状。

她丈夫经营着一个水泥预制板厂，生意做得很早，应该赚了不少的钱，这从她高亢敞亮的声调里，和她耳朵上沉重的金耳环、手指上硕大的金戒子上，也能够得出一些结论。

“你晓得的讪，我和老张都爱在你们单位门口的茶馆喝茶，经常看到小茜进进出出的，她读书的时候背个书包放学回来的样子我都还记得，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进大门去，很害羞的样子。我们都觉得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娃子。”说到这里，她那双直瞪着林小茜母亲的眼睛转移到了林小茜的脸上，见女娃子仍然低着头没有迎接自己的目光，笑容加深了一层，继续她的演讲：“现在我的二儿子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不久，单位我们已经给他联系好了，是很不错的事业单位，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我们老早就开始给他活动了，托了不少的关系哦！很快就会去报到正式开始上班了。我儿子年龄只比小茜小几个月，这个不打紧的，女娃娃大一点更成熟懂事些嘛！”

妇人一口气说下去，眼睛观察着林小茜母女俩的表情。父亲坐在里屋书桌旁，竖着耳朵在听。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之前，这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还是避一避好些。

“我们也是老熟人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们大儿子我倒是有些印象，小儿子好像还没怎么看到过。”母亲是应酬娴熟的人，此时不知怎的有些力不从心。

“是的，大儿子已经结婚两年多了，小儿子这几年在部队当兵，所以你很少看见他。”妇人觉得应该速战速决，所以更加主动。“这样嘛，明天中午你们来我们家里吃个便饭，让他们俩个正式见一面，今后他们就可以相处了解了。”

母亲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也就没有半点推辞地点头答应下来。

林小茜坐在母亲旁边，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有机会发言，她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发言的欲望。

林小茜和张家的小儿子张一鸣交往不到一个星期，就让母亲去退了这门亲事。让母亲一同退回去的，还有那枚金戒子。

金戒子是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张一鸣的母亲送给林小茜的见面礼。她把小茜叫到里屋，当着小茜母亲的面，拿出了一个红色金丝绒的小方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黄灿灿的镶着椭圆形碧玉戒面的戒子，她把戒子抽出来戴在了林小茜右手中指上，大小稍微有一些松动。

张一鸣的母亲笑起来，脸颊也和金子一样闪着微光。

“好看好看，小茜的手指这么白嫩，戴这个戒子就是好看！”她把盒子关上，递到了小茜的手里。小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茫然地转头看向母亲，母亲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声说：“快谢谢刘嬢啊，这么有心！”

回到家里，林小茜把手上的戒子退下来放进那个鲜红的盒子里，母亲打开来捏着它翻来覆去地看，她这一辈子还没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从此以后，她面对女儿时，脸上便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和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讨好的神情，这种神情最后消失在林小茜的对象终于稳定后的日子里。

在退亲之前，母亲有些犹豫。她又拿出那个镶碧玉的金戒子看了一会儿。她说才几天时间，你怎么就决定了？

“他性格太奇怪了，从来不主动说一句话。和他上了一次街，他一直走在我前面几步，好像我不存在。”

还有更尴尬的，他们在屋里坐着，录音机里放着粤语流行歌曲，声音很大。张一鸣窝在沙发里，双手揣在裤兜里，耷拉着肩膀，头一直埋在胸前，好像在打盹，但他圆溜溜的眼睛却在盯着对面墙壁的一个角落，眨也不眨。林小茜坐在长沙发左边的扶手旁，也一动不动，感觉是在受刑。她终于忍不住侧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右边沙发中间的张一鸣，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是他眨了眨眼睛，直直伸出去的一只脚尖动了动，黑色呢子夹克方领上端的脸，立即红起来，在他伪装出来放松的姿态里，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出卖了他的内心。

林小茜没见过如此害羞而且冷漠的男孩，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本想调整一下已经坐得僵硬的姿势，但她担心他误会自己是一个轻佻的善于挑逗的女子，于是她保持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身挺直的坐姿，看见他的母亲进来出去两趟，趁放水果和倒开水的机会，观察他们两人的动静，出去的时候总是虚掩着们。张一鸣只在母亲进来的两次里，抬了抬眼睛，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

当金丝绒戒子盒被传递回张一鸣母亲的手上时，她有些尴尬地接了过去，这完全是出乎她和她的厂长丈夫预料的事。对于一个文艺单位的职工家庭，他们心里暗暗藏着一份优越感，这种感觉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浮现在言谈举止中。但此时此刻，这份膨胀的优越感冷不防被刺破了，被那个不声不响外表柔静的女孩儿不动声色地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