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2）

1991年的12月份，这个冬天干冷干冷的，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整个县城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哀婉沉郁的氛围当中。

林小茜下班后直接去了付昇家，他头天就告诉她今天晚饭去他家里吃饺子。

她穿过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弯弯曲曲的小巷子，推开了大杂院的木门。自从原先居住的旧木楼拆了重建后，付昇的父母已经搬来这个大院一年多了，一间逼仄的房间容纳了所有的居家物件，厨房是在室外屋沿下搭起的一个小棚子。

屋门敞开着，屋子中央的方桌边围坐着付昇的父母和他的姐姐们，他们正在包饺子，几双手在桌上忙碌着，几张嘴也在争先恐后地发出声响，有高声的讲述和开心的笑声撞击着小茜的耳膜。这种热热闹闹、无拘无束的气氛是付昇家特有的，这和她自己父母的那个家形成鲜明的对比。

付昇的母亲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林小茜，和蔼地笑着招呼她。姐姐们也扭转了头看着她笑，付昇独自坐在床上，摆弄着床头柜子上那台录音机。他细长而苍白的手指停在按键上，侧头看着她，眼里躲闪了一下，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使她有些尴尬。

她掩饰着心里的疑惑，微笑着跨过高高的木门坎，进屋坐在了方桌边的一张凳子上。

瓷盆里的韭菜肉馅已经剩下不多了，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白白胖胖的饺子。

大姐朝她咧嘴笑着说：“快去洗手，我们煮饺子吃。”

付昇站起来，拉着她来到了屋外檐下的厨房里，把温水瓶里的热水倒在脸盆里，她把红色大衣的袖口往上拉了拉，手伸进温水里，指尖的寒冷渐渐被驱除开去，她的心也稳定了一些。她抹着肥皂，仔细洗着双手的每一根手指，把上班时接触到的每一张钱币上的细菌都消除干净。

付昇沉默地站在一边，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神色让林小茜感觉奇怪。他递过半干的毛巾，小茜搽干了手，他们又一起回到了屋里。

付昇直接走到了床边的柜子前，啪嗒一声按下了按键，磁带盒弹出来，他随手放进了一盘磁带，又啪地把盒子按回去，按下了播放键。

灯光照着他神色凝重的侧面，他紧闭的双唇似乎颤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跳动着，他有些慌乱地从桌上拿起了香烟，点燃一根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右手有些神经质地抖了几下，目光扫过林小茜的脸，她正在低头含笑地侧耳倾听四姐的谈话，手里在为一个饺子封口。那双手纤巧柔软，付昇的脸上忽然略过一丝被她的手抚慰时的柔情和快意。

他掐灭烟头，快步走到院子里，他的心没有规律的砰砰乱跳，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要破灭，而他感到了非常的不舍，这种感觉来势汹汹，是他先前没有预料到的。

录音机里传来那首正在大街小巷到处流行的《无言的结局》，歌曲激烈的前奏敲打着付昇此时忽然脆弱的心巅，他心慌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我曾经说过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脸上不会有泪滴。”

“但我将如何如何停止再一次想你，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埋藏一切回忆……”

男女声二重唱的歌声飘荡在院子里，苦苦的哀求挽不回一颗决意要放弃的冰冷的心。

屋子里传来母亲高声叫喊他吃饭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四姐打趣的话语。他知道饺子已经煮好端上桌了，此时大家一定已经围坐在大大的方桌旁，其乐融融地准备开饭了。

付昇甩了甩头发，大步跨进屋里。他看见小茜抬眼望他，眼波盈盈，脸庞被屋里的热气熏得泛出红晕，肌肤仿佛吹弹可破。他的心再次刺痛了一下，他垂下眼睑，机械地走到了她旁边空出的那个位置，在满屋子欢喜的脸色里，他故意耷拉了自己的脸，默默地吞下了两个没尝出什么味道的饺子。

四姐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和往常一样和他开起了玩笑。

“老幺，你平时话多得很的，今天怎么就不开腔了？”

“有什么好说的。”付昇翻了一下白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心情不好？”四姐奇怪地问。

“心情怎么好起来呢？眼看着就要被分到厂里去当工人了，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裁缝的儿子不会有啥子好前途的。”

一直没怎么开腔的父亲咚地放下了碗筷，气淋淋地质问：“咋呢？嫌我们拖了你后腿？”

三姐赶紧打圆场：“老幺，话不要说得那么早，现在不是还没有最后落实下来嘛！大姐和大姐夫都还在努力，我们也都在想办法，争取把你弄进好一些的单位。”

大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把要伸进蘸碟里的饺子又放回自己碗里。

林小茜尴尬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饺子，她从来没有过问过付昇工作的事，不管是他在部队还是现在等待分配的时候，她都没有提过一句，在她的心里，对工作的好撇一直没有什么感觉，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工作单位的好坏对他们今后的婚姻家庭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她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少了一根现实的弦。

当他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还在安慰着他：“分到厂里没什么的，厂里就厂里，我不会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