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2）

付昇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信了，这是很反常的事。林小茜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很多种可能，也许是部队在集训中？也许他忙着复习预备考军校？也许是病重？再或许……？付昇的家里也同样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担忧和疑惑在林小茜的内心蔓延，她决定请假去部队看看。

公司规定每个星期有一天休假，除了节假日不能正休，其余时间可以自己灵活安排休假。林小茜为了以防万一，连同节日的休假，一共存了十二天的假期。她忐忑不安地走上二楼崔经理的办公室。

崔经理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有些浮肿的脸和圆滚滚的身体，齐耳短发长年累月一个模式，工作服每天也雷打不动地穿在身上，领口别着工作牌，成天板着一张毫无笑容的脸，好像随时要发作，训斥大家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语气和语句就像训斥自己的儿女，不管对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她都不留半点情面。她的办公室在二楼楼梯拐角，一间极小的房子里。房间终日亮着一盏黄灿灿的白炽灯，灯泡从屋顶吊下来，光溜溜的没有灯罩，从营业大厅望上去，那盏灯刚好在窗户的正中央，灯光下面，是崔经理黑色的短发、白胖的脸和粗短的脖颈。她就坐在那个窗户边上，脸一扭，整个营业大厅便尽收眼底，柜台里的员工，基本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她的眼像秃鹫一样发出阴郁的光，死沉沉、冷森森，让人不寒而栗。林小茜对她总是敬而远之。

林小茜站在楼梯间的办公室外，定了定神，举起右手，弯曲食指敲了三下门。隔了几秒钟，她准备再敲的时候，传来崔经理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见崔经理头也没抬地坐在窗户边那张长方形的办公桌旁，阴沉着脸低头写着什么。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一堆单据。

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十指扣在了一起，惴惴地叫了一声：“崔经理。”

崔经理仍然没有抬头，隔了两三分钟，她才侧头瞟了一眼林小茜，问：“什么事？”

林小茜吞了一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胆怯地说：“我想请假，去云南看我男朋友。”话还没有说完，脸已经飞红了。

一丝冷笑浮现在崔经理的脸上，她放下手里的黑色钢笔，双臂相绞抱在胸前，厚实的胸脯鼓凸出来，短袖衬衣的袖口把手臂勒出了鼓鼓的肉包。她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直直地盯着林小茜的脸，嘲讽地说：“还没结婚就要探亲了哦！”

林小茜的脸“刷”地红透了，她感觉无地自容，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喃喃地说：“我休自己存下的假，不多休。”“你自己的假？多少天？”“有十二天。”

林小茜平时上班从来不迟到早退，工作也尽心尽力，没事的时候也不会三五两个地聚在一起搬弄是非，大家对她的印象很好，连续两年被评选为先进工作者。她最大的弱点就是怕领导，更不知道怎么讨好领导，在领导眼里，她是一个和他们非常有距离感的人。

崔经理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用手佛了一下额前的短发，双手交叉握着放在桌面上，转头看了一眼延伸在窗下的营业厅，夏天的淡季，营业厅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从窗口望出去，这里就像一个瞭望塔，从营业厅望上来，这里就像一个射击口。

“你走这么久，你们组上怎么安排？给组长说了吗？”崔经理严肃地问。

“组长说他们俩可以不休假，能安排过来。”林小茜心里七上八下，预感这次请假要泡汤了。

崔经理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手里重新拿起了那支钢笔，头也不抬地说：“把你的请假条拿来我签字。”

林小茜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丝感激。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着烧，她连忙答应着退出了小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阵狂喜突然袭来，林小茜右手按住胸口，她真想大叫一声。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的林小茜，要第一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兴奋和紧张在心里来回旋转。她去邮局给付昇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火车的车次，他会来车站接她吗？他们部队所在的城市，离昆明还有两百多公里，坐汽车需要三小时左右的时间。他每个星期寄来的信封上，都反反复复地写着的那个城市，在她的心目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成了一个她从未到过的亲切的远方，她非常想去看看他生活着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收到从那个城市寄出来的信了，她要亲自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啦？

临行之前，林小茜去付昇父母家辞行，他们忧心忡忡地嘱咐她，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拍电报回来，打电话到哥哥厂里也行，不要让他们悬心。林小茜安慰他们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多半是部队上这段时间有任务，付昇抽不出时间写信吧。

付昇母亲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脸上的皱纹里溢满了担忧。

林小茜搭坐在母亲帮她联系的熟人的货车上去成都，开车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时不时地转头看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沉默不语的林小茜，在心里嘀咕，这个怯生生的女孩儿一个人去云南，胆子不小哦。

从成都开往昆明的硬座列车，缓缓驶出了成都站，林小茜的心开始飞扬起来，再过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可以和付昇见面了。看着窗外急速退后的田野，她在心里想象着他们见面的情景。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她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旁边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小妹妹，你一个人去云南啊？”

林小茜扭头一看，见是旁边坐着的一个中年女人，老实呆板的短发有些油腻地粘着，一副农村妇女的神情和衣着，眼睛里却闪着一丝狡黠的光，脸上是有点夸张的热情。

林小茜心里生起一些防备和警惕，看着那妇人身边还有三个男人同行，就更加多出一点不信任。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那妇人的双眼又在林小茜的身上扫了几转，干笑着说：“路上要小心些哦！你一个女娃儿。”林小茜又点了点头。她看见那三个男人也分别在偷偷打量她，神色中带着混社会的江湖气。她便觉得不自在，把头又扭向窗外，一只手撑着脸，再一次沉入自己的思绪中。

这次出门没带多少行李，只是随身背了一个挎包，再提了一个大点的包，里面装着两套换洗的衣服和内衣内裤，她也没带多少钱出来，只是来去的车票钱和预计的餐宿费。临行前母亲在她的裙子里层缝了一个小口袋，把钱卷成一个卷放在里面，挎包里只放了些零钱。她把挎包一直斜背着放在胸前，又用手摸了摸裙子腰间的那卷钱，心想，如果钱丢了就寸步难行了。

那个妇人又开始说话了：“小妹妹，你到昆明是去找朋友还是看亲戚啊？我们在那边很熟的，你要去哪里，跟着我们一起，可以带你去。”林小茜几乎可以肯定她和那几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人贩子。她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不用你们带，我男朋友会来车站接我的。”“到昆明已经半夜一点过了，他真的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我们约好的。”林小茜心里虽然不确定，但她回答得很肯定。那妇人讪讪地“哦”了两声，终于安静了。

当倦意袭来的时候，林小茜趴在窗边的餐板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左手还紧紧抱着自己的挎包。闷热的车厢里人声吵杂，各种气味冲刺鼻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汗味夹杂着的脚臭，熏得林小茜从昏睡中惊醒，皱着眉头再一次陷入昏睡。

接近半夜一点，车厢里骚动起来，列车终于要进昆明站了。林小茜的睡意全无，彻底清醒过来。她把拎包提在手上，把窗户开到最大，伸出头远远地张望前方的昆明站台。

站台上一排排的灯光在黑夜里闪着耀眼的光芒，灯光里站着很多人，他们在涌动着、推挤着、叫喊着，人群中有许多只手在挥动。列车越来越靠近站台了，林小茜睁大眼睛紧张仔细地寻找，她终于看见了人群里的付昇，他站在站台的最边上，圆盘军帽遮住了额头，帽檐下是尖窄的脸，淡绿色衬衣扎在军绿色裤子里，他的眼睛跟着车窗快速地搜望，双手在空中挥动，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林小茜把半个身子几乎扑出窗外，挥舞着双手。她看见一闪而过的付昇脸上惊喜的神情，他跟着列车跑起来，想追上林小茜的这节车厢。

林小茜被人流推挤着往出站口涌去，那个一直纠缠林小茜的妇人还尾随在她身边，接连地问她，接你的人来没？跟我们一起走吧！林小茜不理她，只顾往前走。看见了站台上的付昇她放下心来，她只想快快到出站口，早一分钟和他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