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2）

“她鼻子周围是有雀斑，但也不是他说的那么夸张吧！他那样还嫌弃别个！”

林小茜想，事先幸好没和冷丹挑明，要不非把她得罪了不可。她知道冷丹是个心高气傲人，也不可能看上付昇那个战友。

没隔多久时间，果然有个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天天下班都来接冷丹。她站在柜台里面，低垂着眼睑，脸上似笑非笑地，她男朋友靠在柜台外面，叽叽咕咕地讲很多话，她有时候忍不住抿着嘴，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

公司的单身宿舍楼在营业大楼后面的一栋旧楼上，有两层楼是仓库，宿舍在三楼。林小茜和冷丹住同一间屋子，在冷丹来之前还搬进搬出了好几个女孩儿，来了又走的，是结婚有了归宿。

冷丹住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住着林小茜和另外两个女孩儿，那两个女孩儿的家都在农村，下了班她们就在楼道里靠墙壁边上的蜂窝煤炉子上煮饭炒菜，自己弄来吃，闲暇的时候就织毛衣，总是很安静。

现在楼道里常常响起冷丹高跟鞋敲击楼板的笃笃声，下班的时候是由远及近，上班的时候是由近及远。每当听见那皮鞋的敲击声，林小茜仿佛就看见冷丹紧绷的腰身和昂扬着的下巴。

当那个又帅又爱笑的男朋友经常出现在冷丹的柜台外时，她下班按时回宿舍的规律被打破了，她常常是先去男朋友家吃饭，然后到十点前的某个时候，被男朋友送回公司的大门前。有时候她也会在宿舍等，用梳妆打扮来消磨时间。她坐在桌子前反复地照镜子，严苛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总觉得还有可以修饰的地方。她隔一会儿，就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是放松一下压抑得太久的神经。她男朋友如果说八点在公司门口见，她一定会挨到八点十多分，才穿好衣服鞋子，站在立在墙边的一绺没有镜框的镜子前，前后左右地转着身子照，感觉一切停当后，她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林小茜奇怪地问：“你还不下去呢？”

“让他在外面多等一会儿。”她镇定地、几乎面无表情地说。

林小茜知道她男朋友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工商局工作，给单位领导开车，他父母也都是国家单位的职工。小伙子相貌也不错，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过多久，冷丹请了两天病假没来上班。她又来上班的时候，坐在柜台里蔫搭搭的垂着头。那天下班的时候，大家一窝蜂地从公司的侧门走出来，看见冷丹穿着平底皮鞋，右手捂在自己的小腹上，左手被她男朋友扶着，低头缓缓走路，脸上是忍受痛苦的表情。

有人手捂着嘴和同伴窃窃私语，脸上露出讪笑。

冷丹结婚的喜糖是发到公司每一个柜台小组的，公司里的同事她一个也没请，大家只是凑了份子意思了意思。

一个月后，冷丹离婚了。她告诉林小茜，那男的不是人，结婚前她就去医院刮了两次宫，结婚后他第一次打她，给她认了错，第二次打她，她便站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要跳下去，被他拉了下来。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娇生惯养得很，他们两人根本过不到一起。干脆离了。

冷丹坐在柜台前一张高高的方凳上面，架着二郎腿，说话的时候眼睛乜斜着，脸上恨恨的，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她上身穿着结婚时买的玫瑰红套头蝙蝠衫，下身一条黑色的紧身包裙。穿着肉色丝袜的腿吊在空中，猪肝红的漆皮光面鞋在脚上一晃一晃的。

她让林小茜陪她去美容院纹眼线，她躺在美容床上，表情淡漠。当尖利的纹针反复划过她的眼部皮肤时，她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一串一串的。

很多年以后，中年的林小茜走在街上，在匆匆回父母家的路上猛一抬头，看见迎面一张圆胖的脸，额头很低很窄，脸庞的肉很厚，下巴稍尖。她眯缝着眼睛看林小茜，脸上似有所动。

林小茜走过去了，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中等的个子，已经发福的腰身，头发低低的挽在脑后。她想起冷丹，但似乎又不是。

她听说冷丹后来又离了一次婚，男方是跑客运的，夫家有三辆客车，往返于县城和省城之间，他负责开一辆，冷丹在车上卖了一段时间的票，后来也懒得跟去了，就在家照顾家务、管儿子。她男人在省城租房子和一个女的同居，冷丹事后很久才发觉，却没有挑破，先暗自转移了住房和一间门面的房产，才和男人摊牌离婚。儿子判给男方，她独自过着，靠房租生活，天天泡在茶馆里搓麻将。再后来又嫁了一个外县的生意人，很难得看见她再回来。

林小茜想，如果那真是冷丹，她们现在见面又能说些什么呢？物是人非，各人都经历了一场无法预先导演的人生，那许多感慨也许已经不愿意或无法相互诉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