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过了十二月，天特别冷起来。早上的雾浓密地罩下来，阻挡了几米外的视线。母亲特意买了件鲜艳的红呢子大衣，给林小茜御寒。这是她的第一件呢子大衣，两片大圆领可以竖起来也可以放下去，宽松的袖口和腰身，几颗大大的圆扣子外面包了同样的布料，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风格。林小茜穿着它走在清晨雾气笼罩的寒冷街头。

出大门、过公路就是一截缓坡，在走上缓坡路的时候，她总是看见那个男孩儿。他站在路左边街沿上，日杂店紧闭着的几扇店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雾气在他的头上身上萦绕，他双手揣在裤兜里，脖子缩在黑色呢子夹克的领子内，头发已经潮乎乎的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溜圆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子像潭里的石头，发着原始的亮光。他的双唇执拗而倔强地紧闭着，好像在严守一个秘密。她知道他在日杂公司上班，她经过店门口时常看见他坐在店里的柜台里面。她隐约地预感到他为什么要这样早早地站在那里。

林小茜只瞟了他一眼，便立即收回目光，内心努力保持镇定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她眼角的余光知道他一直目送她的走过，背上好像有一束追光打在身上，直到走完那段斜坡，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才能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他先后来她的柜台前买过几次东西，每次都是买一条手帕，都是要蓝白格子相间的图案。他总是站在柜台外面，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很快地用右手的食指指点一下柜台里面的男式手帕。林小茜打开柜门拈出手帕放在他面前，他便左手递过钱，右手拿过手帕，看也不看就快速地揣进衣兜里，看着转身去开钱箱找钱的她的背影。他拿到找补的零钱后，握成一团拳在手里，仍然没有正视她一眼，低头转身离开。后来有一次他和他姐姐一起从柜台外面走过，他姐姐手里抱着个婴儿，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在一旁心事重重地低头走路。还有一次，他独自抱着他姐姐的孩子走过去，嘴和眼在逗弄着手里的婴孩儿，脸却刷地飞红了。在林小茜目光的注视下，他好像已经无地自容。

她不知道他姓什名谁，只知道他就在面对着她家住宿楼的那几间日杂铺里上班，小茜有时候路过，看见他和同事们摆谈得非常自如，好像不是一个习惯沉默的人。

过了年，春节的第一天刚开门的时候，他又突然站在了林小茜的柜台外面，以他以往同样的方式，买走了一张蓝白格子的手帕，仍然没有说一个字，没有正视她一下。手里递过来的，是一张崭新的钞票。

他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让林小茜记住了他。

这个在她面前沉默寡言又频频出现的男孩儿，让林小茜联想到了久远的童年夏天，那个大十字路口日杂店外面，炎炎烈日下的冰粉摊。那个总是光着肥腻的上身，穿一条宽松深色布短裤的中年男人，他和他姐姐的面相和那个男人何其相似，他十之八九是他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