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2）

谢晨碧有双特别大而清亮的眼睛，眼底的纯善、单纯以及满溢出来的温柔光芒，使注视那双眼睛的心灵充盈着舒缓和宁静。她慢声细语有节制的话语声，好听又妥帖。她的脸型有点方，在日本式娃娃头的齐刘海下，两旁短发垂在脸颊上，遮盖住三分之一，便显出一些圆来。头发长长一点，她妈妈就要给她剪短，长度保持在耳朵下面一点点的位置。每次上体育课，谢晨碧的脸颊总是在剧烈的运动之后，变成两个红苹果。

这个住在河边吊脚楼上的女孩儿，美丽而不张扬，平和恭顺的气质里，却暗藏着反叛和傲气的性格。就像那看似平静的绛溪河水，在惯常的波澜不惊里，也有波涛汹涌的时刻。

田拥军是班里比较沉默的男生，他平时寡言少语，一头略显凌乱的自然卷发下，有双忧郁的眼睛。他个子不高，在男生里并不出众，但他走路时喜欢微昂着头，以45度角的下颌傲然前行。他写了个纸条给谢晨碧，约在傍晚公园的河边见面，想见面谈谈。

谢晨碧迟疑地把纸条递给林小茜看，问她怎么办。小茜想了想说，公园那里人不少，没什么好怕的，可以去听听他想说什么。

那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忐忑不安的心情里，谢晨碧走出家门，穿过门前幽暗的通道出了拱形大门，往右拐，向公园大门走去。

公园的大门就在离家门口二三十米的地方，走上一片斜斜的缓坡就到。她穿着大红色的背带裙和白衬衣，米黄色的塑料凉鞋。大而圆的胸脯在衬衣下挺立，被两条鲜艳的红背带分成四瓣，对面走过的男人，目光总是先停留在她的胸前，再闪烁不定地看向她日本式娃娃头发型下的脸，皮肤微黑的脸上有眼波流转。

她和他坐在河边，身边有偶尔来散步的人，或成双成对，或形影单调，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走过他们身边，都会不约而同地盯着他们看几眼。他们青涩的面孔、拘谨的神态和全身上下的着装，一看就是两个中学生。

谢晨碧低着头，故意让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她不好意思看田拥军，只是不断闻到属于他的气味飘过来，躲也躲不开。那气味使她脸红心跳，更加坐立不安。她一会儿把双腿曲起来用手抱住膝盖，一会儿把腿放直了用手拨弄脚下的青草。来河边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她担心有熟人看见他们，如果传到父母的耳朵里，那可不得了。

他们各自分头回家了。谢晨碧看着田拥军米白色的夹克和那头乱哄哄的卷发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下来，发烫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本色。

这次稀里糊涂的约会，在谢晨碧的感情经历里，抹上了第一笔色彩，使她觉得自己是可爱美丽能引起男生注意的，虽然他是一个心事重重、默默无闻的人，对她说了一些无关痒痛的话，但她心里那股暗藏的傲气和逐渐膨胀的自尊心得到了抚慰和满足，也对他有了一些好感和多了一些关注。

这种骄傲和满足在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再一次被找寻了回来。

这时候的田拥军已经是在西藏部队待了十多年的军官，毫无音讯的漫长二十年时间，在这群从少年到中年的同学中，全都是缺失和空白。他端起酒杯一一敬酒，神情里已经是惯常的世故和圆滑。杯子举到林小茜面前的时候，谢晨碧抢先问了一句：“你还知道她是谁不？”

田拥军故意沉思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谢晨碧问话潜在的含义。他做作地用手拍了拍脑袋，微微摇了摇头，说：“没想起来。”

谢晨碧咯咯咯地笑起来，开心地说：“是林小茜啊。”

田拥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让林小茜暗自好笑。二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扮演着那个能满足她的骄傲和自尊的角色，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

张平音是那种特别朴实醇厚的女孩儿，相貌身材性格都彰显着平易近人。她在甘肃东南部的一个城市里长到十六岁，才随父亲退休回到了老家，她的黑皮肤厚嘴唇和沉静的笑容，都带着浓厚的地方特色，和土生土长的四川妹子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种差异却没有妨碍林小茜和张平音成为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也许是性格里有着些相同的特质和心地纯善的一脉相通，张平音和林小茜、谢晨碧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张平音的家就在林小茜每天上学都会经过的铁轨道班房的后面，那片平地上有几栋红砖修成的楼房，张平音的家在靠近公路旁的第一栋的二楼，和铁轨平行着，楼梯口正对着铁路，火车每隔十多分钟就轰隆隆过去一趟，坐在屋子里能感觉到些微的震动。

张平音的妈妈是和蔼可亲的家庭主妇，在林小茜她们长期频繁去她家聚会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看见她妈妈有过不快的神色，脸上总是有着平和质朴的笑容，拴着蓝布围裙忙里忙外，利落的短发用钢夹子别在耳朵后面，说话带着外省口音，聊着家常话的时候，裂开嘴露出憨厚腼腆的笑，粗糙黝黑的皮肤显出一些纵横的皱纹来。

张平音的哥哥叫张文强，在县城西边一个大厂里上班，有和张平音同班或同级的男生认识她哥哥，也常常去她家玩。他们俩和他们的母亲也都很热情欢迎。有时候星期天林小茜、谢晨碧去张平音家里玩，就会碰见很多人，热热闹闹地挤满他们并不宽敞的屋子。其中还有一些张文强自己的同学。

有时候屋子里也很安静，只有林小茜、谢晨碧和张平音和她哥哥，要到饭点了，兄妹俩就会留她们在家里吃饭，他们的妈妈也极力挽留，后来在他们家吃饭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一点不拘束，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舒心愉快。

王怡偶尔也会和小茜一起过去玩，有她在屋子里都是她一个人不停讲话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大家一阵阵的笑声，笑得最响亮的，还是王怡。

张平音的父亲个子很高很壮，是有些浮肿的那种胖，在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她父亲去世了。经常去她家的同学都去守灵，然后再一起送她父亲到乡下去下葬。

在乡下他们亲戚家的瓦房里，林小茜和谢晨碧睡在一张床上，枕头里和棉絮下的干草都在窸窸窣窣地响动，一翻身就会发出声音。屋外院子里传来轻声谈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