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2）（1/2）

莲11岁那年，豫东大荒。

先是河水泛滥，一下子淹掉了沿河十来个村庄，紧接着又是大旱。

大旱还没有过去，又来了满天蝗虫，庄稼颗粒无收，河阳集方圆几十里，饿死的人成百上千。

这一天，瞎子背着莲在街上走，腿软软的就倒了，把莲摔在地上哇哇哭。一街两旁竟没有几个人，只是看的，没有扶的，谁也扶不起谁来了。

瞎子说：“莲呐，我要死了，我等不到你长大了。”

“大，我不叫你死，你死了我也死。”

俩人就坐在当街抱头痛哭。

这时候就来了发嫂子，发嫂子是这条街上的媒婆，一辈子靠嘴吃饭，心眼却是好的。方圆几十里，哪个家里都啥人，一清二楚。

发嫂子打一开始就同情这一老一少，夫妻不像夫妻，父女不像父女的，懂得一个大老爷们带孩子的难，平时凡能帮的，没少接济他们。她的话，人有善行必得好报。

这会儿，见瞎子和莲当街哭，便兀自走来：“瞎子先儿，这是咋着来？”

瞎子抱着莲，只是哭，就哭得发嫂子也跟着掉起泪来。

末了还是瞎子先不哭了，他摸索着给莲擦眼泪，莲就也不哭了。

发嫂子又问莲：“好妮儿，递大娘说，你大他哭啥？”

发嫂子这一问，莲的嘴一撇，又哭起来：“我大说他要死了。”

发嫂子长出一口气，用媒婆的眼光细细打量了莲的手脸，就说：“瞎子先儿，遇到这年月，叫我说，不胜叫孩子逃个活命去吧。”

瞎子知道发嫂嘴里的活命是什么，可他没法子，无论如何，人总得先活着。想了恨恨地对自己说：“罢罢罢！反正人的命由天定，是咱的，跑不了，不是咱的，再亲再疼也是白搭。

于是就由着发嫂把莲送了童养媳。

收莲做童养媳的这家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陈店老家，莲当年要嫁的人正是我的父亲陈朴真，当年才刚五六岁的陈四儿。

陈店离河阳集也就三四里地，我家祖上当年也还算得上是个殷实人家，破落是后来的事了。

那第二天，就在阳集的街口上，婆家来领人了。

那天发嫂子手里牵着莲儿，边走边说，话却是对瞎子说的：“庄子离得不远，也就三四里地儿，这家呢，过去也还算得上是个有的户家，破落是后来的事了……总之，孩子去了别的不说，总是饿不着！”

眼见得人贩子就走过来了。瞎子说：“莲呐，你先跟人走吧，过不了几天，大就去接你。”

莲子听话地点着头，一步三回头跟人走了。刚走了没几步，忽地跑回来，抱住瞎子的腿：“大，我害怕。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瞎子：“傻妮子，你怕啥？”

莲：“我怕你不来接我！”

瞎子哭着，掰开她的手，将她推了一把。

瞎子：“你不是总问我，你娘去哪了吗？你跟着他，找你娘去吧！”

莲的婆婆，我奶奶当年是个高个女人，颧骨也是高的，心也是高的。因为瘦，一张脸有角有棱，一看就是个拿邪道弯，乡下不好侍候的那种婆娘。

莲被中人领进来，婆婆坐在堂屋里，头也不抬，只斜眼去看她的那双脚，嘴撇得裤腰一样：“啧啧，瞧瞧，到底是个自小没娘的，瞎好有个娘，不能叫长成恁大脚！”

莲站在那里，把露着趾头的一双大脚往后挪。

婆婆先褒贬了脚，才又抬头盯着莲那张脸，看了足有半支烟的功夫才说话，说的仍是那双脚：“可是这，虽说从小没裹，也不能信意儿长啦，明儿起，就得缠上！后院里有织布机，这几天搭黑把那裹脚布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