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2）（2/2）

看着莲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婆婆就骂一句：“死相！一点眼色都没有！”遂叫：“豆嫂子，领她到西屋去吧。”

一直看着豆嫂子领着她走出门，婆婆嘴撇着，摇头说：“一个闺女家，奔着一双大脚，仰着脸，扛着脯子走路，一看就是个没调教的！”

那年的陈家还是前后两节院，堂屋、东西屋，两间灶屋和后院。豆嫂子是婆家的旁门本家，她那天一边领了莲往东屋走，一边问：“你几岁了？”

莲不言语。

豆嫂子自说自话：“看着也就八九岁。”

莲却大声说：“我11岁了！”

豆嫂吃了一惊，说：“这妮子，在人家家里当媳妇，以后不兴这样大腔口说话！还有，来这，别管你先前娘家叫个啥名，以后你就叫四儿家的，可记住了？”

莲诧异地瞪着她：“四儿是谁？”

豆嫂子就朝院门口和尿泥的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我父亲陈四儿努努嘴：“那不？以后那就是你男人了！”

“谁说他是我男人？”

“你来这儿就给他当媳妇的，他不是你男人谁是你男人？”

“我大才是我男人！”莲又说：“我只给我大当媳妇！”

豆嫂怔了：“你说的啥？”怔了怔才说：“老天爷！原来是个二百五！我吧，也就看你是个小妮子，不懂事，这话可再不敢跟第二个人说了！听到没有？”

莲疑惑地看着豆嫂子。

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对她说：她是瞎瞎的小媳妇，她一生下来就嫁给瞎瞎了，这辈子，她生就是来给瞎瞎做媳妇的。在她心里，男人跟大原没分别，都是男人罢了。这会儿看来，似乎是大不同了。

后院住着一个堂嫂，三十多了还没生养，整天打扮得妖妖调调，一身蓝士林布的褂子，青布裤子，下面散着腿，小脚一点点，裤腿下面找不到一样。脚小，身子又肥，走起路来跟那戏台上的女子一般，一扭一晃。

闲了没事，这堂嫂就来前院里跟婆婆拉呱，手里一把芭蕉叶扇子，头发抿得溜光水滑，一说话一笑嘴一撇，脸上的酒窝一下子就长出了四五个，把一张脸弄得坑坑洼洼。

俩女人坐在屋里，大一声小一声。堂嫂明着是抱屈来的，因她的婆婆骂她不会生。日子久了，莲听出来，她其实是讨教来的，向莲的婆婆，讨教生养的方子。莲的婆婆来到陈家，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虽然末了只成活了两个，那也算个裙衩行里的大功臣。她们说话的时候，莲就被婆婆差来捻线，俩个女人说在兴头上，也不避讳莲还是童贞女，不时地扫了莲一眼，就像扫一段木头似的。

莲木然地站在那里听她们说话。

花嫂：“你瞧瞧，俺家那个当老的，一天到晚，大一声小一声，拐着弯儿地骂我，轻的骂我是废物，连个老鼠都不会生。重了呢，干脆就叫我死了去吧！说啥”说着话，便学着她自己婆婆的声音：“井上没盖盖儿，河里没封封儿，拿个女人活着咋？伸着那俩腿子就只会叫男人操攮哩么？操攮也白操攮，瞎搭了满地好种，就是不出苗！婶子叫你说，是个女人谁不想生？要能跟婶子你一样，一气儿生她三四个儿子，算是烧了高香，也尝尝当个裙衩行里的大功臣是个啥滋味。”

婆婆：“嗨，啥滋味，还不是受罪？不生不知道，少受多少罪！”

花嫂：“婶子不怕你笑话，我呀，今儿就想跟您老来讨教讨教，那受罪的方子来的！”

婆婆嘴里一边吐着根线头子，一边深看了莲一眼，凑近了花嫂压低声音说：“……我递你说，到那时候……”

花嫂：“啥时候？”

婆婆：“哎呀，你看你，咋还跟那黄花大闺女似的——啥时候，那时候——就是男人起性的时候！”

花嫂忙点头：“哦哦哦！”

婆婆：“你呀，得先抻着他，抻得他劲憋足了才好……”

花嫂：“瞧你说得，那也要看是谁了？俺家这个，一上床就恨不得一口吃了你！你抻他？他不夯死你！”

婆婆撤过身子来，瞬间冷了脸道：“那可没法子了，这就跟那浇地似的，一回浇透了才好，庄稼苗儿才能发出来，要是今儿一滴子，明儿一滴子，才湿了地皮就干了，能长出苗子来才叫怪！”

这话虽听得莲一头雾水，却又禁不住脸红心跳，就像是在谁家的门缝里不小心一伸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