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烛影微光(2/2)
时光穿梭,原来最好的记忆还是在杨家的大院子里,那时,他们也时常吵架,却是两人之间,彼此相依相靠,如两棵迎风树枝蔓盘根错节,算得夫妻。
这大概是他的一个毛病,不知从何时生成,身处黑暗,也总不爱点灯。
猜想是,自封神之后这人就得瑟起来,以为自己法术多高深似的,眼神也比做凡人那会儿好上许多。进而夜里看书,夜里写字,夜里下棋。
她变幻出人身,不捏法术时视力却是不大好的,每日蹦哒着去找他,一进门,笑声未出,磕着桌子凳子,随即面朝黄土背朝天,摔得一个大马趴。她心里不痛快,就破口大骂,“蜡烛都不舍得点,你省香火钱啊!”
他没做声,只顾着扶她起来。
她眼眸一转,当他默认。“哦~你早说嘛,我西海有许多金银珠宝,我偷拿些来予你卖了,可好?”
他抬眼望他一眼。
“寸心,别闹。”
“谁闹了!?”她不服气地哼一声,“都怨你没在天庭做个大官!你做了大官,凡间的庙多了,可不就有钱买蜡烛了?”
她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以为,敖寸心这个见钱眼开的女人,掉进了钱眼子里。所以每次吵架,他都会冷冷地丢下她一个人。
那些年,她封闭在房里,像‘囚’中之鸟;他徘徊在门外,如‘闪’烁之辞。
她开始体会一个人独处于黑暗是怎样的体验,从此有她在的地方,烛火不灭,光明常在。
她希望,有一天,这份光明,也能照进他的心里。
湿气沉淀到下裳褶摆,汇聚一处成水珠自摆角落下,嘀嗒一声。手碰到老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喇’的一下响,随手一指,温热源源不断,暖黄的烛光整整装满整个小屋。
狗儿趴在他脚下,他端坐于榻上多时,脸色清正,双目垂帘。眼睫纤纤,似敷一层雪,淖约染风尘,自成风景一处。
竟然就这样入定了,正襟如雕塑一般,更像色欲难移心智的神袛。被一现世抛弃的神袛,修仙修得这个份上,当真仅此一家了,这般假惺惺忘情绝爱的作态,也不知还有什么意思。
敖寸心虽心下不住调侃,却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恨不得在这人清冽的面颊上瞧出一朵花,瞧出一个大窟窿也是好的。想是,如果可以,时间暂停,他们之间永远保持着这个距点,不要分散太快,也不要再两厢亲近一步。她泛着傻气盯着他看,他还什事不知,如此天长地久。
如此,天长地久。
下裳水渍滴点落地,微而不闻,他应前世是猫儿神化身,故耳根子竟比狗还好使。
长睫轻颤,务自出定,还记得他睁眼时正微笑着唤她的名字。
他说,“寸心,你回来了。”
这与她印象里的杨戬早已大相径庭。从前,她坐在深闺,像个怨妇,只有她等着他回家的份。曾不敢奢想,也有杨戬像个怨妇等着她的时候……
额,这样形容貌似不大恰当……
仿佛是一记春雷震天响,厚重的劈力向她而来,也不知是种怎样的情绪,竟觉眼中酸涩,想要落泪。寸心极力眨巴眨巴眼睛,假装是进了沙子,等不及视线变模糊,赶紧掉过头去,望向窗外。
自从认识杨戬,她总爱哭鼻子,哭得灌口决堤,哭得镇上三打两头下雨,哭得瀛州发大水。史说二郎神治水除蛟龙,除得恐怕不是三首蛟,而是她这条孽龙。
试想一下,倘若因为杨戬一句话而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个小破落茅草屋是不是就该塌了?
风铃的响动在夜里凄厉而冗长,洁白的小贝壳在发光。那时在西海闲着无聊,上岸边晒太阳的时候偶尔会串些这样式的小物件玩儿,带在身边久了,死物也多多少少沾了点灵气。
海螺记忆着生命中点滴,有些寸心自己都忘却的,它却帮她记着。
还以为丢了,没想到在这里。
寸心踮起脚尖够着铃铛,心里在骂是哪个傻大个把它挂这么高也不嫌费劲。
“哎我说,真君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所以挂个铃铛招阴司来家里喝茶?”
她阴阳怪气得极是顺嘴,那人默默接下得亦更顺耳,从猫儿神变身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动不动,表演沉默是金。
……这样打比方,似乎也不恰当啊……
应该是想到以后要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又是胆怯又是惊怕,脑子里装了乱七八糟的一团乱麻,眼下显然是不够用了。寸心不住叹气,手里的铃铛不大平整,摸着剌手,也就随顺望一眼。
哟呵,杨戬这养老养得惬意啊,抚琴簪花,戏鱼喂鸟,品茶论画。没想到,镌字也是秀气成这样。
三颗小海贝上都刻有字迹。
哮天犬……
她心下默念着。
啧啧,果然他对那条瘦狗爱的深沉呐。
杨戬……
嗯,一人一狗幸福养老,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美好结局了。
敖寸心……
他写我名字做什么,我又不跟狗过日子。
好像……那里不对。
风铃。风铃。
他曾与我说,杨家就像那串风铃,每一片都是家里的组成部分。只有一家人相亲相爱永不分开,才能奏出美丽的乐章。
一家人,一家人么。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死生不复。残缺的一叶风铃如何能回到最初,他心里有那么多放不下,就算杨家不在了,风铃不在了,也不该轮到我的啊。
可这,这又算什么?
敖寸心有些想不通,也不愿去想通。关乎情爱,她倒不是多木讷的人,不然不会还是乳臭未干时就敢跟海外的陌生男人扯七扯八。也就是因为受情所累,千余年来在俗世烟尘中摸爬滚打落得遍体鳞伤,再娇纵有个性的刺猬都被岁月磨了个平,敢爱敢恨的人终成懦弱的脓包。
一份感情,不能推不能要,要了会受伤。明明还对这个人恋恋不忘,却不敢走近,只害怕变回以前令人一见生厌,偏执又癫狂的模样。那时候,他是不是又会再一次把她抛下,去找那道白月光?
可以为这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却不敢将全身心交付。飞蛾扑火最情深,却只怕你把自己交给他,然后再一次被扔到地上。变作一团泥,衬托她人矜贵。
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至情至性,完美无缺。唯一有缺之处,不过是不爱我罢了。
而现在,他一字不说,再一次无比顺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用那样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又代表着什么?
墨扇静静躺在桌上,道家经句若隐若现,扇坠上的黑曜石系着流苏散着檀香。寸心顾不得再想其他,满眼都是那扇子的倒影,恨不得直接打劫了去,管他三七二十一跑了再说。
“借我。”
“做什么用?”
这可问住她了。寸心不擅长扯谎,也可以说是杨戬那厮比她奸诈许多,任何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三只眼睛。于是先下手为强死死将扇子抓在手里,才算放心。
不防换她也奸诈一次。
寸心想着,露出一抹奸笑,仿佛背后有一条大扫帚尾巴在扫来扫去。这厢施着一道障眼法,将三首蛟移花接木到袖子里,那厢手中的假扇子往桌面一丢。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借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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