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一）（2/2）

“你看，这是青霜剑，公子寻遍能工巧匠花了七七四十九天为我打造而成的，削铁如泥，世间仅此一把。”

“你看，这件银狐皮裘，公子亲手射的银狐，穿上特别暖和。”

。。。

每当她说这些，脸上都是骄傲与快乐。

可是后来有一天，京城人人都谈公子与大将军的女儿订婚了。那一天，叶凝霜来了烟雨楼，只是脸上没了傲气和快乐。云仙想张张口说些什么，叶凝霜却先苦笑一声说道“他订婚了，大将军的女儿。”

叶凝霜一向是不懂伤痛的人，云仙素来知道，练武时不管受了多少伤，吃了什么苦，她咬咬牙便能过去。那天，她也不过红着一双眼，坐在云仙的房间里，从白天到夜里，米水未进，只看着太阳从高悬到西沉。

后来，云仙再也听不到叶凝霜谈公子了，她们的友情也因为没有了这个永恒的话题变得稀疏起来。大约她就是叶凝霜一个垃圾桶，接受了她对公子全部的喜爱与欢乐，后来那些欢乐没有了，垃圾桶就不需要了。可是情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为何会让一个冰冷如叶凝霜的女子变得如此快乐，又能让一个人快乐的人绝望至此？云仙想不明白。

直到她遇到了他，秦深。

在她寂寂的人生中，划过的一个星，带给她最璀璨的绽放与最黑暗的湮灭。

他本是烟雨楼平常的欢客，只不过出手大方些，便多受些妈妈的款待。他说他要听琴，要听最好的琴音。

妈妈便叫了云仙，特地嘱咐，这是个阔公子，要好生伺候。云仙顺从，戴着牡丹花钿步摇，着了桃色海棠绸裳，贴了花黄，细梳云鬓，抱着琴，款款走到公子房间。

她行了一个礼“公子想听什么曲子？”珠帘后，她柔声问道。

“弹你最拿手的曲子吧。”客人好像不太在意，随口说道。

“是。”她行了礼，缓缓坐下，琴音如涓涓溪流从她青葱般的指尖溢了出来。清脆如昆仑玉碎，缠绵如耳鬓厮磨，激荡如高山流水。

一曲毕，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许久才听到那人一声长叹，“姑娘有大家之才，便是皇宫内的乐师，与姑娘相教，也如顽石比之碧玉。”

“谢公子夸奖。”珠帘后，云仙眼眸含笑，寻常来欢场的男子，大都寻欢作乐，极少有真心听曲子的，有人夸她才艺，她都是开心的。

“姑娘可否将帘子卷上，让小生看看姑娘容貌？”珠帘不过为意境二字，却无人这般客气问云仙可否，云仙默默在心中为此人添了几分好感。

帘子发出“叮铃”的脆响，缓缓向两旁散开，两双眼睛对望，纷纷在颊上多了一片绯红。那是怎么样一个男子？弱质书生四字在云仙脑中盘了盘，她纵横欢场这些年，见得人何止千万，好看的纨绔她也见了不少，但像他这般从骨子里散着书卷气的却少之又少。

“夫何瑰逸之令资，独旷世以秀群，初读此赋，还当作者夸张，原来世间真有这等绝色。”男人仿佛看痴了，楞楞地说道。

“公子。”云仙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浅浅地唤上一声，声音带着三分羞，七分媚。

男子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回了神“适才唐突，还望姑娘恕罪。”男子站起身来对着云仙行了一礼“小生秦深，进京原为家中生意，还问姑娘芳名。”

云仙将嘴掩在袖中，清脆得笑了几声“还道是个读书人，却是个做生意的，这般品性，生意如何做？”

周末听她这般说，脸上便更红了，云仙见他面薄也觉得方才突兀，便正了身说道“小女子云仙，见过公子。”她站起身来，施施然行礼。

“姑娘这等才貌，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这个问题，许多欢客都会问，向来都有确切的回答，如同考生回答试卷一般。小女子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家中殷实，父母自小教我琴棋书画，可是前两年家乡遭了大水，父母双亡，仆人良田全被淹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没有办法，才被人贩子拐骗到这里来的。说罢，还要洒上几颗柔弱的泪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浅显的谎言总有那么多人相信，替她唏嘘不已，临走时也不忘爱怜地抚着她的手，多给些银子。云仙早就将良心出卖给了肠胃，她从不愧疚，大把大把的银子收下时，她便觉得说谎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技艺。

可是这一次，她看了看那双清澈的眼，她不想将实施了千百遍的伎俩又重现，她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母亲为了她，承欢于数个男人身下，她为了白饭，自己将自己卖身烟雨楼，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自然最后也流不出泪水，这些早就烂在自己骨子里的东西，午夜梦回见了那么多次，讲多少遍也哭不出来的。

听完了这一切，他应该怎么想她呢？觉得她脏？觉得她骚？觉得她贱得只值一碗白饭？

可是没有，他细细听她讲完这些，眼中亮晶晶地闪着光芒“原来。。。原来你吃了这么多苦？你这么柔弱的姑娘，怎么承受得了？”他看着她，手想搭在她的肩上，却在离了两寸的地方顿了下来。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的击了一拳，原本冰冷的心被砸成粉碎，露出里面的瓤，温暖、柔软地一塌糊涂，鼻子酸酸的，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原来她不是不会难过，只是没有人心疼，原来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没有人懂得。

那一次，云仙落荒而逃，那也是唯一一次，她忘了讨要赏钱。

如此不周的服侍，云仙想她会不会挨妈妈的骂。妈妈来她房间时，她的心着实猛跳了几下，可是没有，妈妈欢欢喜喜地拿着大把的银票。

“这个周公子真是阔得没有边了，给的银子够他来十次的了。”她对着云仙说道。

这个傻子，云仙默默在心里骂，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他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要对你好些，我看这周公子对你有意思，说不定会替你赎身。”妈妈接着说道。

替她赎身？待妈妈走后，云仙躺在床上，细细想着今晚的经过，不免品出丝丝甜味。她忽然懂了叶凝霜曾经的快乐，她为什么不在，等她来了，一定要将今晚的事都讲给她听。云仙又翻身下床，打开窗前的梳妆盒子，里面全是这些年得到珠宝首饰兼叠得厚厚的银票。

若是他当真愿意替我赎身，我就一辈子对他好，云仙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