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脚处（2/2）

说是茶店子实在牵强，其实就是个茅草屋，头顶一片杂草，毫无章法的一通乱盖，似乎是瞧哪儿破了就盖一堆干草上去补一补，只要不漏雨就成。门面倒是像样，门前摆着两张桌子，配的凳子还有两条瘸腿，放在那里实在寒酸。隔壁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槐树用作乘凉，房梁处斜着支出一根木棍，上面套着一面旗子，写了个潦草的“茶”字。

还真就是这儿了。

云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费了两三里路的脚力在这儿来歇，还不如就露天睡一晚呢。

“大哥好生厉害，这隔了两三里路都能看见客人。”

暗里的意思是：您拉客都能拉到两里开外去了，实在厉害。

这话一出来，两人登时都有些尴尬，壮汉不曾想这姑娘如此伶牙俐齿，愣了愣，便不好意思地笑着开口解释道：

“本是遇不见姑娘的，只是许久不开张，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才没办法，拿了点宝贝去城里当了，哪想到回来就遇见了姑娘，恐怕也是缘分使然。”

他说是宝贝，云娑也不当回事，她毕竟活了这许久，人世间最不值当的就是所谓的财宝，可惜生在世上的人，没几个看的通。

她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跟着那壮汉来到了茶店子门口，她心里有事，脸色也不比刚才那样好了。

云娑随意拉了一条瘸了腿的凳子坐下，又不动声色地抬眼望了两眼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我也许帮得上一些忙。”

“啊？我能有什么难处？”

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壮汉转身就要进屋去拿茶具，只当自己遇上了个怪人，暗自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姑娘，又是要露宿的，又开口就是问自己有什么难处的，怕是脑子不好使。

他能有什么难处？只要能有一口饭把命吊着就是上天眷顾了。

见他不明所以，云娑也没有多说什么，眼看着他从屋里取了煮茶的物什，又转身把灶台搭好了准备烧水，虽是和这凳子一样瘸了腿，做事却流利的很，完全不受那条瘸腿的影响。

“大哥，你这腿？”

云娑琢磨着看他煮茶还要好些时间，索性把心里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闻言，那壮汉身形一僵，连倒水的动作都有所停滞，好在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云娑看在眼里，只觉得奇怪，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到水壶中的水都开了，他伸手去取茶碗和茶叶时，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中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叹的尤其的长，云娑却知道，这口茶喝得值当了。

他倒是不急，提起茶壶将滚烫的水倒入其中先作温杯，其后又将水倒了，放进一撮茶叶，这才开始泡茶，云娑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这套动作做得十分流畅，虽然与云娑原先所熟知的步骤有些出入，却万变不离其宗，是极其标准的泡茶手法，连茶馆里的茶师傅也不见得有他这般熟稔，这样看来，反倒不像一个山野村夫了。

晃神的时间，壮汉已经将泡好的茶搁在了她面前，云娑回了神，伸手捧住那碗茶，耳边“吱呀”一声，竟是那壮汉自己拖了根凳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云娑低头看杯里的茶水，茶用的并不好，可是泡出来的成色嫩绿，也看不出是什么茶叶，仔细低头闻了闻，只觉得有些涩，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沁人香气，有些像那个人泡的茶。

“姑娘既然真好奇，小人也不妨和你说说，只是无趣，连给姑娘解解乏的作用恐怕都起不到。

小人赵斌珂，五年前我燕泓与云泽大战，整三年，无数男丁被抓，一批一批的送到边疆去。说是要保家卫国，实际上呢，燕泓兴盛了五十多年，兵早就养废了，没了晏家父子兵，那几年便频频失利。不然，你说谁会让一个女人统帅三军上阵打仗？”

这倒是个稀奇事，云娑抬眼看了两眼对面的壮汉，只见他眼中愤愤，似是对当政者极度的不满。

“小人没念过书，见识少，那时候只觉得由女人带兵打仗算什么本事，呵！女人，指不定对面的刀还没下来，就哭爹喊娘了呢，居然也敢称将做帅，简直荒谬！直到后来……我也被抓去了军中。”

他忽然咂了咂嘴，湿润了自己干燥的嘴皮，眼中满是崇敬。

“那可是神将呐！晏将军用兵之妙，绝非我等鼠辈可以想见的，军中将士个个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虽是女儿，也是巾帼！我军士气也高，并不像是要败的情形，就是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还要屡屡抓人来，后来我在军中待久了，才晓得这神的可不止我们晏将军。”

“哦？这是何意？”

她捧着那碗茶，透出好奇的神情来，却见赵斌柯眉毛一拧，露出不满来。

“曜浒看着情况不对劲早早地就撤兵了，云泽那边却不肯罢休，那所谓的三皇子亲自上阵，尽使那些阴谋诡计，常常气的我军全军上下牙痒痒，将军同他周旋许久，双方始终僵持不下，虽然不齿，但却无法否认，那三皇子也是个用兵如神的。”

云娑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

“之后呢？究竟谁更胜一筹？”

他忽然拎起搁置一旁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只是他不像云娑那样浅尝辄止，而是整口灌下，豪气冲天。

“所以这场战事打了整三年，我们胜了，那三皇子被将军带回皇城，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的，而我什么也没捞着，送了一条腿出去。”

他苦笑一声，无谓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不对，你这腿，不是打仗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