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山之意（2/2）

弦月由上钩转至下弦时，师父回来了。

只是他老人家脚还未踏进一步，便已被我拉扯着说起新创的剑招来。

“师父，你的别苑真是好地方，我趁你不在跑来偷住了些日子，实在受益匪浅啊。”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狂奔到面前，浅笑着理了理我的头发，问道：“在下面见你不着，便猜到你来这里了。怎么，逸逍阁住得厌了？”他说着、行着，行得缓慢，衣摆却阵阵扬起，可见内力已修得不可估量。我瞧师父此次回来，一袭青衣不涴尘埃、眸间眉上恬然成气、更有康强仁寿之相，愈发地丰神俊朗了。

“那是自然，住在哪里久了，都会厌的。”我推着师父几步就到了庭中，伸脚便挑起一柄木剑来，作个起势，道：“师父，你先看看我新创的招数如何？”

一招“拂柳清风”，初看只觉清新舒爽、如弱柳扶风，不觉之时才渐渐发现此招绵绵密密、缠于体肤，竟叫人无法挣脱；一招“拨云见日”，招式看似变化万千、难以捉摸，实则却如日光初泄之时的万千云霞，不过是虚假幻象。

师徒俩当场即将这两招来回拆解，直评说了大半日，解得不亦乐乎。我一将师父兴趣带了起来，便知时机已到、于是趁机骗得他为我破解了他剑法的最后一式来作交换。一经点透，果然顿觉妙不可言。

如此一来，一日一夜便不觉流逝了。直到回了逸逍阁，方觉疲累，再无暇顾及他事，倒头便睡了。

这一睡便到了第三日。

那日想下山去逛逛的想法还一直存在心里，如今又真正学完了师父这套剑法，便更加心痒难耐，极想见识见识江湖里的其他各门武功。于是一醒来便跑去向师父说了。师父虽向来不多加管束我，可这一次却也有些顾虑。

而我自己，也有着不少顾虑——六年前我无忧无虑地在只属于自己的天地活着，我活得好好的，一切竟却被人破坏。那些人不由分说便闯了进来，灭我满门、杀我至亲，将我原本的生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不知道我这次出去，又会遇到什么。我的确想想就觉得怕，怕极了那些充满恶意的脸。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四处尽是茫茫的白雾，气氛有些厚重、又满是死寂。我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听到了些人声，像是在街上，又像是在厅堂里。我正觉迷惘，便忽被人群挤住，他们来来往往、却不知要去哪里。这时白雾消失了，在一个很远的高台上，有一个白衣少年，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捧着什么在仔细地端详着。我正要上前去瞧瞧他的面貌，却听到猫儿的声音，在我身后叫我，越来越清晰……

我是被猫儿晃醒的，屋子里有他带进来的清凉的空气。

“哎！我说你怎么在我屋子里啊，大清早的。”我揉揉眼睛，爬起来。

“什么大清早，你瞧瞧、都几时了！对了，我听说你跟师父说要下山啦，怎么样，要不要我……”猫儿一身劲装，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哎……等等，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栖霞派嘛。”我突然想到猫儿常常要两三月才回来一次，不禁奇怪为何他这么早便回来了。

“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儿，便早回了几天。怎么，这样不情愿见到我？”他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我案上宿夜的冷茶，一仰头便咕嘟嘟地喝了下去。

我一脸苦笑，软绵绵地起身去泡了新茶。“我这不是惊奇嘛，你不在，我一个人还挺无趣的。可别喝啦，那是昨日的茶，都败了。”

“这就对了嘛，你对我好些，这次我带你下山啊！”瞧着猫儿一脸得意，我这才知道他为何一回来就这么急着跑来找我。

他一早回来，便去向师父请安，师父已同意叫他陪我同去了。下山的诸多事宜，有了他在，我再满意不过了。

想到这里，我一腔热血便又腾起，当下便张罗着要收拾行李。但鉴于猫儿连夜赶回来，还未合眼，我便只能强忍着心中欣喜容他休息一日，第二日出发。

夜，因兴奋和好奇变得无眠。

我又悄悄下了阁楼，施展轻功，无声地掠过屋脊，以最舒服的形态各处游曳。面侧有风的流动，凉而不寒，我习惯了这种温度，不觉已到了栖霞主殿东侧那株古树下。

信步走了走，恍然发觉我竟有些怀恋这些地方——即使我还没有离开这里。出来时没有带剑，只好按字成诀、轻轻跃上树梢，顺手折下一段树枝，便在树下练了起来。

这每招每式、诸多变化对我来说已熟稔于心，便如那些瘫坐屋顶醉倒在月下的夜晚、那些苦心钻研与猫儿过招打赌的黄昏、那些坐在师父膝边苦思剑道的清晨。

少年人不识得愁，爱登层楼。

却怎知我命数里的曲折，从这里方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