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中秋话别(1/2)
这一日,安兆酒楼人声鼎沸,猜拳划令声、笑语欢歌声此起彼伏,中秋佳节前夕,海日古马帮由德格和巴尔古带队的分队一路跋山涉水,艰辛奔波,历时六个月,终于赶在月圆之前回到了遗关镇。
戴洛商秉承了哈撒所保留的所有海日古的习俗规矩,马帮远路而归必要摆酒宴接风洗尘。而这一次接风洗尘的地点便定在了安兆酒楼。这些马脚子们终于回到家有了安全感,一众人纷纷恭喜戴洛商即将为人父,然后便一个个敞开了的喝。
戴洛商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跟马脚子们喝,他今天开心,来者不拒。
祁瑛梨与莎琳娜站在楼上望着楼下开怀痛饮的戴洛商,后者略有担忧地问:“他酒量虽好,可也架不住这么喝呀!”
祁瑛梨与朵海在中秋节前回到遗关镇,虽然她也很想陪着母亲过中秋,奈何嫁出去的女儿总会受到许多无谓的规矩束缚着,她怀着身孕也不敢像以往那般毫无顾忌,便只能听母亲的安排回遗关镇陪婆婆过节。
祁瑛梨却含笑道:“姐姐,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醉的。那便让他醉的开心一些,你看,后面还有思贤跟着呢,不会有问题的。”
莎琳娜闻言看着跟在戴洛商身后一脸严肃的李长文,笑道:“思贤不饮酒,又不是马帮中人,确实可以帮忙。”
祁瑛梨却不以为意,她洒然笑道:“姐姐也许不知这里的关键,可我却是跟着海日古走过马帮的人。哈撒大哥说,一日海日古,终身便是海日古。如今想想,这话真是太贴切不过。马帮里谋生,真是随时都有可能回不来,各方利诱,各方的灾险多不胜举。所以,我想着便是每每回来,哈撒大哥都这样招待我们的原因吧!一个个大难不死的活着回了家,没了后顾之忧,总要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吧!”
莎琳娜听着祁瑛梨言语中向往的神色,望着一众东倒西歪搭着另一人肩围成小圈跳着安昭舞,欢笑嬉闹的马脚子们,那里有许多她也熟悉的面孔,忍不住喃喃叹道:“是啊,这一日总会是这样的。”
祁瑛梨见她面露忧色,顿时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忘了为她着想,忙安慰:“姐姐,你……别难过……我……”
莎琳娜强颜欢笑地摇摇头,道:“唉,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对于她而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从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嚷嚷着让她提前十几日就开始筹备几十人的宴席了,也不会在宴席后面对一院子的狼藉发愁了,可是看着现在的场面却又让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怀念。
那个曾经爱护他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朵海用托盘端着两碗红枣银耳羹来到祁瑛梨身边,道:“二小姐,站了这会儿要不要歇歇?我备了些红枣银耳羹,不如和夫人一起去喝?”
“恩,好吧,恰好我有些口渴。”祁瑛梨欢笑着拉着莎琳娜一同去吃东西。
戴洛商挨着桌子的敬完酒后,脚步便开始虚浮,虽说平日里也锻炼着酒量,可到了这样的场合总少不了大醉一场。他被李长文搀扶着回到了德格与巴尔古这一桌,好在李长文不是马帮中人,倒也帮了他不少的忙。
戴洛商在位置上坐定后,转而拉着德格的手,口齿不灵地拍着他的手说:“德……德格舅舅……”
一旁坐着的勒其赫哲和巴尔古一听他喊德格舅舅,就知道他有些醉了,却也不拦着,只在一旁呵呵傻笑地看着他出丑。
德格哪里还敢应承,他是马帮的大马锅头,从前他唤他“小爷”,更别说他本来就不是祁瑛梨的舅舅,“小爷,您喝醉了,我是德格,不是舅舅。”
戴洛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一口认定道:“是!是舅舅,说你是,你就是!”
巴尔古看着德格一脸上难以言语的表情,笑嘻嘻地端着酒灌了一口,幸灾乐祸地道:“德格舅舅,我看你还是答应了吧,不然他今天得缠着你一直到天亮。”
德格对于戴洛商的酒量还是清楚的,十足十的有酒胆没酒量,瞪着幸灾乐祸的巴尔古道:“你也不帮帮我,还说风凉话?”
巴尔古瞅了瞅戴洛商,笑呵呵地道:“帮,我当然帮了,好歹我们也是搭档嘛。”他说着捡了一粒花生米仍在嘴里,转而一把拉住戴洛商的手,将他拽了过来,挑衅地瞅着德格笑道:“小爷,德格舅舅喝多了,来来来,我陪你喝。”
德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本欲争辩,却奈何戴洛商在身边,只能瞪他一眼,恨得牙痒痒。勒其赫哲端着一杯酒像个看戏似得大爷一般,没有一点儿要参与进来的意思。
“好!咱俩喝!”戴洛商被巴尔古拽到身边,不老实地端着酒杯要跟他碰杯。
巴尔古端着酒杯跟他对了几次才碰上,“来,大马锅头,戴小爷,这次为了咱们海日古马帮干一杯。”
戴洛商一听,顿时严肃起来,认真地端着酒杯,打着酒嗝道:“为了海日古,干一杯。”结果两个人端着酒杯对了半天才碰上杯。
巴尔古一扬脖子便将酒悉数饮尽,他身材劲瘦有力,古铜色的皮肤是风吹日晒染的颜色,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皮绳拴着一个包,一双桃花眼处处留情,笑起来无害却会在凶残的狼扑过来时,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所以,他从来都不是个善人!
巴尔古再次拉着戴洛商手,轻轻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勒其赫哲,这才附在戴洛商耳边,压低声音说:“小爷,你猜我们在拉萨见到了谁?”
戴洛商见他神神秘秘的,有些可笑,问:“谁?谁呀?”
巴尔古目光澄定地看着戴洛商,仿佛滴酒未沾一般,口中喃喃地念出三个字:“端、尔。只!”
戴洛商笑容憨憨的看着他,看着看着那笑容便渐渐地消失了,低声问:“你……说是谁?”
“端尔只!”巴尔古再次认真的回答。
戴洛商仿佛忽然间酒醒了一般,反手攥进巴尔古的手,眼里流露出慑人的锋芒,低声问:“在哪儿?他在哪儿?”
巴尔古被他猛不防攥了个满手,忍着疼,呲牙咧嘴地道:“就在拉萨!”
戴洛商微微蹙眉,攥着的手依旧没放开,依旧口齿不利地嘟囔:“拉萨?拉萨那么大,怎么会如此巧呢?”
巴尔古瞅了一眼德格,见对方没有阻拦自己,便道:“今年夏天,拉萨的哲蚌寺活佛要展大佛,各地藏民都纷纷涌去想一睹佛家圣颜,我们恰好在那个时节到了拉萨。”他说到这儿,拍拍依旧攥着自己的戴洛商:“哎,你是不是该放开了?”
戴洛商忙松开:“你快说。”
巴尔古揉着自己被攥红的手腕道:“你知道,我与德格都是蒙古人,藏语虽然也会说一些,但毕竟不是藏人。哈爷以前在拉萨有个牵牛的,海日古拉萨的各大商号和货源都要靠这牵牛的来从中周旋。这展大佛可谓是整个拉萨最盛大的节日,牵牛的便带着我们一起去参观。没想到……哼哼,我们就在这展大佛事上遇到了铁豹子。”牵牛乃是马帮中的中间线人,西北各地语言、地貌、风俗不尽相同,马帮为了能长期与各地商号联系紧密,各自大马锅头都要在各地有一个牵牛的长年合作。
“铁豹子?”戴洛商闻言差点儿站起来。
他摇摇欲倒的架势吓得巴尔古一把将他按在位置上,忍不住嫌弃道:“你,你这酒量不行,就少喝些,我只怕今天跟你说完,明儿早起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戴洛商还没坐稳便直催:“哎呀,少罗嗦,快说。铁豹子怎么样?”
巴尔古瞥一眼勒其赫哲,见他并未察觉,便继续道:“哼哼,当初铁豹子和达南巴图带着我们的货品投奔了端尔只,在拉萨遇到时,他是宣慰使司同知老爷的护卫。”
戴洛商不解地问:“宣慰司?”
德格端着酒来到戴洛商身后,道:“宣慰司乃是朝廷下发诏书,赐予当地土司老爷辖管一方军政事务,手中握着一部分兵权。”
戴洛商沉眉道:“听起来势力不小。”
巴尔古从盘子里拣出一块羊肉,就那么拿在手中边吃边道:“我就想,铁豹子与达南巴图劫了我们的货品投奔了端尔只,他心狠手辣,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呵呵,结果被我一查,果然有猫腻。”
德格将顺手从身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道:“达南巴图与铁豹子投奔端尔只,端尔只这些年在拉萨积累了不少的势力,宣慰司便是其中之一。那日展大佛盛况空前,人潮涌动,香火旺盛,宣慰司同知与端尔只一干人等一同前去瞻仰,巴尔古身手敏捷,他与牵牛一路跟在他们身侧,却听到他们几句极为重要的对话。”
“什么话?”戴洛商神色清明,若不是他坐着坐着就要往椅子下滑的样子,还真以为他没喝酒呢。
巴尔古压低声音道:“端尔只早年就与严党之人走的近,他鼓吹西南部族纷纷发动暴动独占一方,战乱中他与贪官勾结谋取私利,中饱私囊。如今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海域,听说戚继光将军处已无粮草多日,军饷空缺极大。朝廷剿匪决心坚定,为了筹措白银便与外邦达成商约提供几十万匹丝绸织造品,几十万件青瓷、白瓷造件,几十万吨玉石。”
戴洛商闻言联想到那日在岳丈祁土司家听到的对话,恍然大悟,心中骇然,顿时背上冷汗森森。
巴尔古微微眯着眼,嘿嘿一笑,继续道:“端尔只在东南各大部族中所得白银少说百万,所以在拉萨他故技重施勾结宣慰司同知,要借着冬日朝廷征玉官兵稀少之际,派出藏兵前去占山,再由马帮将玉石偷偷运回拉萨。而他在朝中的后台就会将外邦联络好,他们要拿着玉石直接与外邦换取白银,而宣慰司土司有了白银便可在西蕃权倾天下,无需再受朝廷管制。”
戴洛商终于想通了这事,玉石体重运输不易,本属末端贡品,可如今朝中两大势力都在斡旋,只怕那丝绸等上等品类中的权势争夺更加激烈,他沉声问:“他撺掇西蕃,可打听了他们的行踪?”
巴尔古摇摇头道:“端尔只这老狐狸狡猾的很,他只和那宣慰司同知透露了冬日前往,却并未说具体的时间。不过……”他说着嘿嘿一笑,狡黠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道:“我已在他马帮中安插了人,前天刚传了消息回来。”他说着从短靴中抽出匕首,将匕首拔出时锋刃凹槽中嵌着一张纸条,他将那纸条取出,递给了戴洛商:“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戴洛商知道巴尔古虽然脾气躁了些,但智谋绝不下勒其赫哲,他如此安排倒真让他刮目相看,他打开那纸条,看了一眼,盯向巴尔古:“这消息可靠么?”
巴尔古微微扬起唇角,得意一笑:“绝对可靠。”
戴洛商脑中已在思考如何安排。
德格见状忙低声提醒道:“小爷,只是,要小心此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尤其不能让勒其赫哲先知道。”
戴洛商回眸看着酒桌对面的勒其赫哲仰坐着,即便喝醉了酒也自有一种说不明的气度,他看着开怀饮酒的人只默默地喝着酒。
事关生死,他必须谨慎对待!
马帮接风洗尘宴一直欢畅到凌晨方才结束,有的马脚子被赶过来的夫人接了回去,也有几个人蜷缩在一处抱着酒坛取暖睡觉的,尚且有神智清明些的都到楼上找了客房休息。祁瑛梨命下人们收拾,自己则带着喝的醉醺醺的戴洛商驾着马车回到了宅邸。
翌日,戴洛商清醒过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射进来迷蒙的阳光发呆。脑海中搜寻着这些日子掌握的各方信息,结合巴尔古所说再次细细思量一番,深感情势紧急重大,便起身去找祁瑛梨商量。
祁瑛梨刚吃罢早饭,坐在炕上与戴母交流孕育经验,见戴洛商起来便命人将早饭热了给戴洛商,戴洛商摆摆手没有心思吃,只叫她出来。
祁瑛梨披好披风一头雾水地跟了出去,戴洛商一手揽着她的腰边散步边将巴尔古与德格昨日酒席间所说之事,结合祁土司府中听到的政事一并分析给了祁瑛梨听,祁瑛梨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戴洛商:“他也太猖狂了!”
戴洛商点头附和,英眉蹙起,语气坚定地道:“是啊,若论端尔只,我是一定要为哈撒报仇的。即便是我不去,勒其赫哲也会抢着去。只是……一旦涉及到政事,我便担心……太过逾越,而且他们有宣慰司的军队保护,风险极大。”
祁瑛梨心中顿时担忧起来,她知道哈撒与他的情谊,他要为哈撒报仇他是拦不住的。倒不如多支持他些,让他能安然太平的回来,她轻轻抿了一下有些被风吹干的双唇道:“其实,我知道阿爹当初将府中的马帮生意并入海日古,也是有些私心的。”她说到这时,目光澄净的望着戴洛商,她轻轻将他额前风吹乱的头发弄好,温柔地道:“而且,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都有一个心思,你想为朝廷做些事,好让家族能顺理成章的回到中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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