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省亲情缘（1/2）

时近9月初，天高气爽。高原上秋日景象远比夏日更加壮美艳丽，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青稞麦田与草甸交相辉映，形纵横交错，在秋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忙碌的农人弯腰收割，小孩子在草垛子上嬉笑玩耍着。远处的青山，从低自高分布着低矮的灌木丛和高大茂密的云杉，秋风将树叶染上翠黄色、秋红色，随风而动，亦卷亦舒。雪化的溪流自山上流下在草甸深处蜿蜒而去，零星散落的农人住家点缀着山林，错落有致，阳光下的秋风还未有太多凉意，却也没有了夏日的炎热，俨然一副悠然恬静的乡村画卷。

戴洛商与祁瑛梨二人乘轿一路说笑着向祁土司府而来。此刻早有侍从向祁府内去通报行踪，前来迎接的桑格管家兴奋的不得了，自从家里两位小姐同时出阁，这府里就变得安静起来，甚至连那树叶都懒得动一动。他微微弓着腰，脚下小碎步地跑到轿前弯腰恭敬地将祁瑛梨扶下车轿，笑眯眯地望着紧跟下来的戴洛商道：“桑格先恭喜二小姐和姑爷早生贵子啊。”

祁瑛梨见到久违的管家，脸上的笑容仿佛又回到女孩儿时一般，忍不住要对他撒娇，含笑道：“桑格大叔谢谢你啦！我馋你做的牛乳红枣糕很久了，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吃个够。”

桑格宠溺地笑着：“这有什么难，二小姐想要多少都有。”

“往常里她也就是嘴上馋的厉害，真正放在眼前了却吃不了多少，我到希望她真能多吃一些呢。”戴洛商跟在后面下轿，笑呵呵地打趣着祁瑛梨。

祁瑛梨回头娇俏地冲他使了个鬼脸儿，转而问桑格：“阿爹和娘亲可好？今天都在家么？”

桑格看着二人说笑打闹，形影动作却无比恩爱，心里跟着也开心，道：“在，都在家。老爷正在堂中会客，朝里来人了。二夫人在后院里呢，前几日还念叨着二小姐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动静！”桑格说着回头冲二人笑道：“这下可巧了，一下儿回来两个呢。”

“两个？”

戴洛商和祁瑛梨惊讶地相视一眼，后者含笑问道：“你是说，姐姐也回来了么？”

“是啊，是啊！”桑格开心地点头，说到这时，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嘴里不停地絮叨着：“咱们大小姐啊，是大姑爷十几天前护送回来的。大太太着紧的狠，不让她干一点儿重活，不让清早、夜晚出门，不让吃味辛辣、性寒、味儿重的饭菜，那补药更是一顿不能落下，总之最后是一步也不能出府去的。其实，不必要如此小心翼翼，老人说了，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好。”

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似乎已经忘了祁瑛梨和祁如襄两人向来不和的事实，他是看着她们俩姐妹从小一点儿一点儿长起来的，时间久了跟看自己的孙女儿没什么分别，给予她二人的疼爱不比祁土司的少。只可惜，随着年纪增大，已经很久没有一处说说话了。

祁瑛梨每每想到此时便生出些许心酸来。戴洛商看出她的心思，便欣然笑着跟桑格道：“待我和阿梨稍事休息后，再过去恭喜她，也算是打个招呼了，并不多打扰。”

“那……姐夫呢？”祁瑛梨留意着桑格管家的表情，略微犹豫地问：“可还在？”

桑格扶着老腰上了台阶，喘着气摇头叹道：“唉，回去了，大姑爷只呆了一顿饭的功夫便说家中有事回去处理，真的有那么多事处理么？连把大小姐护送回院里的功夫都没有？唉，大太太没少埋怨他的。”

戴洛商眉目微低垂着淡淡地笑道：“兴许他真有事也未可知啊。”

二人一路再未多问，只跟着管家从侧廊穿行而过，一路向后院行去。

因陆氏喜欢金镶秋菊，早些年土司老爷为了爱妾特意从她家乡移植了千株回来，只可惜到底水土不服，最后只活了几十株，如今一到了盛秋，金镶秋菊便竞相盛开，在艳阳下霎时灿烂明媚，让人生出无数的梦幻般的遐想。

陆氏正在院中调弄她的鲜花，听到下人通报多日未见的女儿回来，甚是开心激动，连忙让下人将家中皆换上喜庆的颜色，地上更换冬日才用的长毛氆氇，然后又将院子里的盆栽鲜花在院中央摆出一个化形，既美观又不必担心花粉对女儿身体的影响。她按照自己生女儿时的经验在操持着，不时地站在门口盼着，远远地见祁瑛梨挽着戴洛商在一群家丁护送下走过来，忍不住快步迎了上前。

祁瑛梨望见母亲，心头一乐，便将自己是孕妇的事实抛到了九霄云外，放开戴洛商的手便飞奔了过去：“娘，你可想死阿梨啦！”

她这一跑不要紧，吓得戴洛商和陆氏等人惊慌失措，“哎呀，你别跑，小心身子啊。”

祁瑛梨这才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开怀大笑着，却乖乖地放慢了脚步，抱着陆氏撒娇，“娘，人家想你了嘛！放心啦，您瞧，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呢。”她说着还翩翩然地原地转了个圈儿。

陆氏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按住，慈爱地婆娑着她一路沾染风尘的秀发笑道：“已经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没轻没重可怎么好呢。你这样闹腾，你肚子里的那位小公子可是聪明的很呢。”

“对，对，娘亲说的对，听娘说的准没错。”戴洛商慌忙跑上前来，见祁瑛梨没事，忙站在她身侧护着，笑呵呵地恭维着丈母娘。

祁瑛梨回头娇羞地瞪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现在是公子、小姐还未可知呢。”

戴洛商继续笑嘻嘻地在旁边奉承道：“没关系，没关系，公子小姐，我都喜欢，都喜欢，呵呵。”

陆氏跟着也笑起来：“生个公子必像陵至这般少年英才，生个女儿必会像你一样冰雪聪明。”

三人欢颜笑语很是开心，恨不得将一年多来没说的话都说尽了。

——“哎呦，这二姑爷回来了呀？真是恭喜了呀。”

这时，忽然从人群后方传来略带酸意的笑语声，众人回头一看，只雍容华贵的大太太正带着祁如襄从后花园散步回来，祁如襄怀中抱着刚摘下的鲜花。

戴洛商见状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给大娘请安。”说完又冲祁如襄行了一礼笑道：“刚才还说要去恭喜姐姐呢，可巧便碰到了。”

祁如襄抱着鲜花，在花朵的映衬下容颜越发娇艳，只可惜尖酸刻薄的言语白白地坏了那美丽的容颜，轻笑着道：“呵呵，我是不敢有劳妹妹妹夫的。我看妹妹如此瘦弱，不像是怀了男胎的样子，照源给我备了许多燕窝，有空还是让二娘去拿了多给妹妹补补身子的好。”

戴洛商英眉一蹙，她言语冒失，冲撞自己与阿梨也就罢了，可陆氏是长辈，她如此没大没小，实在不成体统。他上前一步笑道：“多谢姐姐挂心。说来也巧，家中备的燕窝阿梨吃了一个春天，实在是吃腻了。如今也只对冬虫夏草、天山雪莲之类还算不排斥。我也正为这个为难，每次都是亲自熬好了给她喂，只盼她能多喝两口。稍后我差人给姐姐送过去一些。”他言语的口气是埋怨的，可外人怎么听都像是在故意炫耀。

祁如襄看着他们二人默契地眉来眼去有些吃味，哼笑一声道：“这可不必了，但凡是你们有的那些啊，我们商号里也都有，只看我想不想要罢了。”她说着轻轻嗅了嗅怀里的鲜花，笑语盈盈地道：“不像有的人啊，堂堂正正的夫人不做却抛头露面地去开什么酒坊，婆婆也照顾不到吧？再瞧瞧你蜡黄的脸色，实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只怕整日间受苦受累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你……”祁瑛梨顿时气结，说她自己也就罢了，总是这么夹枪带棒的把长辈牵扯进来，存心是要她担恶名么。

戴洛商却洒然将方才行礼的衣袖摆弄好，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娘正是因为爱护阿梨，所以才让她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支持我们家中每个人的想法，要我们心怀理想抱负，不像有的娘眼里只盯着金银珠宝，连自己女儿的幸福也不顾。”

祁如襄一时间想不出答话。

戴洛商再次回到祁瑛梨身边，爱惜地护着她的身子，满目爱意地看着她道：“我与阿梨伉俪情深，不论马帮还是酒楼都是我们携手共同打造的家园，一家人在一处和睦有爱，便是千金也比不了的呀！”

听到此时，祁如襄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妹妹可真是有福啊。”

戴洛商这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直直地戳到了她心里最痛的那一处。

她从开始就知道李照源喜欢的人不是自己，是自己的妹妹祁瑛梨。那个她从小看不上土包子，容貌不是一等一的漂亮，更不得父亲心尖儿上的女儿，略有一点才情也不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一个姑娘家整天马上马下，那皮肤都晒黑了，哪里比得上她金枝玉叶，金贵无比呢。当初她答应母亲的计谋，李代桃僵地穿上了嫁妆嫁给了心爱的李照源，可是对于李照源而言，她们的婚姻是建立在一个谎言的基础之上，为了这一个谎言，她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获得他的原谅和真心。如今他虽然是好吃好喝地待着自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彼此间只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又哪里比得上戴洛商与祁瑛梨那般恩爱甜蜜。

他最喜欢的是权利，所以没有得到祁瑛梨，他虽然生气，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她想要一个家庭，所以即便那个人一开始不喜欢自己，即便最初是一个谎言，那也是她们心甘情愿选择的。

又能怨得着谁呢？

可现在，看着她们夫唱妇随，真心恩爱，形影不离的身影那般恩爱才真是让人羡慕。所以，她真心地，羡慕起戴洛商对祁瑛梨的好。

这时，忽然从廊上吹下一股秋风来，风中带着些许凉意让人身上感到寒津津的，祁如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太太顿时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招呼着祁如襄回屋：“哎呀呀，快，快回屋吧，小心这凉风吹着你。”她还没忘了冲跟在身后的随从责骂一番。

戴洛商与祁瑛梨见状便高声与其道别，转而与陆氏一同欢欢喜喜地回了屋内。

夕阳温色如橘，渐渐落入山下之时，无论贫民百姓还是王公富贵都开始为一日三餐开始做准备，青蓝色的炊烟袅袅而升，一家人围坐吃晚餐是一天里最享受的时刻。

陆氏特意吩咐下人做了丰盛美味的晚餐招待女儿和女婿，暖胃的焗羊肉、百合炖、铜锅子炖菜，各色都是祁瑛梨最喜欢的。三人席间谈笑晏晏，温馨和睦。

祁瑛梨左等不见右等不见祁恩元，心中难免有些吃味的小情绪，边用筷子扒拉着饭菜问道：“娘亲，阿爹今日会来看我么？”

虽然是不经意的语气，可熟知女儿心性的陆氏却知道她正在生他父亲的气，她面上露出些许疼惜，含笑替对方解释道：“也不怪你阿爹，这几日朝廷中来了好几拨人，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去，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阿爹已一连好几日都没来后院吃饭了。”她说笑着将一块小的炖蘑菇放到祁瑛梨碗中安慰道：“不然，你有了生孕这么大的喜事，他怎么会不来看你呢。”

戴洛商知道祁瑛梨在祁府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也逐渐了解了陆氏与祁恩元之间的特别的感情，他们虽然彼此情深义厚，可中间到底有个大太太牵绊着，所以他们不得不为了保全各自想要保全的人，彼此心中都忍耐着一言难尽的情愫。

祁瑛梨虽也心中明白是非，可有时候真到了自己身上却有些意难平，嘟囔道：“近年来西北并无太多匪患，茶马道上的生意也算是很顺畅的了，不然我们的安兆酒楼和海日古马帮的生意也不会那么红火。”

戴洛商见陆氏有些面露忧色，忙含笑排解道：“阿梨，若是朝中来人，也许是有什么旨意下来，或者有什么棘手之事交给阿爹也未可知。”他说着不着痕迹地将汤碗中的一块鸡肉放到了祁瑛梨碗中，而祁瑛梨也顺理成章地夹起来便吃，“娘不是熬了秋梨雪耳羹了么，你若不放心阿爹，稍后我陪你一起给阿爹送去，这秋日天气干燥，也好让阿爹润润喉。你看呢？”

祁瑛梨闻言笑逐颜开，道：“恩，这个好。你陪我去。”陆氏看着甚是欣慰。

陆氏常年深居府中后院从不过问政事，心中虽然担心丈夫身体却也无法踏出那一步，有女儿女婿帮自己去照看一下，她心中也是开心的，再看他们夫妻二人的亲密互动，她心中也老怀安慰，笑道：“秋梨雪耳羹多的是，一会儿你们便送去吧。”

祁瑛梨见这样一来全了自己的礼，又能让母亲放心，便欣然而笑。

三人用完餐后，戴洛商找了一件锦袍披风给祁瑛梨披，又找了木雕而制的食盒装了一碗秋梨雪耳羹，结伴一同去找祁恩元。

且说祁恩元正在前堂与师爷议事，整个大堂灯火通明。

戴洛商与祁瑛梨打听一番后便从后门进入，找了一间侧方卧房等待祁恩元。

嘈杂和争论不休的声音不时地从正厅传来，虽说是侧方卧房，却是相互通联，只用各式屏风做挡，因此那声音便清清楚楚地落入了戴洛商与祁瑛梨的耳朵里。

只听师爷忧愁地叹了一声道：“老爷，咱们西北这些年来本就饱受鞑靼袭扰之苦，却只要我们去抵挡，即不派兵来也不发军饷，单靠我们微薄之力如何能与骁勇彪悍的鞑靼抗衡？依我看，咱们得需再次上疏朝廷，请奏皇上重视西北，派一支精兵来，并且团结六大土司，共同御敌。”

“土司老爷，依末将看，还需监造巩固工事，多多修筑战堡。同时加强练兵，我就不信了，他鞑靼就是有十个脑袋，我也要砍下来祭天！”另一位将军忿忿不平地请战。

祁恩元片刻后才沉声发话道：“朝廷上疏自然是要上的，眼下六大土司心不齐啊！”他边踱着步子道：“还有那修筑工事的事还需加快才好。我们势单力薄，硬碰硬是拼不过鞑靼的，多修筑些工事也好能抵御一些。”

“是！在下遵命。”

师爷与那将军均行礼而应。

师爷捋着胡须道：“只是，老爷，征玉之事，也要多筹谋才好。昨儿个是严阁老协同西宁卫指挥使司的人来，今儿东厂裕王的人也到了。这不逢年、不过节，且又刚刚进贡上去，怎么又要征玉了？且朝中两大势力如此行动，老朽实在是看不明白了。”

整个大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忽然，祁恩元悠悠长叹一声道：“格尔木昆仑之美玉，白玉沁玉膏，集天地之精气，汇日月之灵气。咱们西北谁家不想多得而去？杨顺一直在说一句话，严阁老寿辰将至，群臣理应送礼相贺，可是这昆仑玉乃是朝贡之品，如何送礼？”

师爷提醒道：“老爷，虽说是朝贡之品，昆仑玉又为名玉，可盛名高不过和田玉，忽然兴兵征玉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祁恩元点头道：“恩，正是因此，我们才更要慎重。世宗皇上虽多年不上朝，可天下毕竟是皇上的天下、朝廷的天下，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辩驳的。因此咱们啊，这次要慢些的好，且看看那几家会有什么动静吧。”他说完呷了口茶叶对众人道：“今天也晚了，你们都且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众人闻言，便行礼而退。

戴洛商和祁瑛梨在侧房将话听的清清楚楚，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等众人离去后稍等了片刻，二人这才端着秋梨雪耳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祁瑛梨看着坐在正位土司大椅上的祁恩元，含笑上前行礼道：“阿爹，阿梨给阿爹请安。”

戴洛商将提的食盒放置于身侧，紧跟着行跪拜大礼，含笑道：“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祁恩元这些日子被政事烦扰，正是苦闷之时，乍见到久未见面的女儿女婿，顿时笑容爬上眉梢，忙起身离座上前将二人扶起：“快起来，起来。”果然人上了年纪便对家人便多了几分和善。

他拉着祁瑛梨的手上下打量着笑道：“哎，你们的好消息，我可是听说了，恭喜恭喜啊。不过，你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出来乱跑不怕伤了身体？”说着便忧心地责备起来。

“不怕，有陵至在身边，没事的。”祁瑛梨笑着便将食盒放于桌上，从中端出一碗秋梨雪耳羹来递上前，将汤勺递给祁恩元，笑眯眯地说：“听娘说，阿爹近来公务繁忙，很少回后院吃饭，她知道您近来咳疾又犯了，便给您炖了秋梨雪耳羹，这会儿还热呢，快尝尝吧。”

从前年少不懂得，如今自己也有了爱人，才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母亲与父亲直接的感情。祁瑛梨望着他鬓边的几根银丝，便连同的早些年对祁恩元的那些愤懑渐渐地也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