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两诉真心（2/2）

祁瑛梨觉得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也顾不得那么多女孩的矜持，有些急道：“你提亲，是你的事。我根本就没有跟你接触过，是不会答应你的提亲的。我知道你们商号联合其它商号虚捂了茶叶不售，百姓买不起便来买我们的低价茶，你想逼我们的茶叶快速清仓，好抬高茶叶价格来获取高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李照源被她说破伎俩不但不羞恼反而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阿梨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我真是太欣赏你的聪明才智了。今日提亲自然是向土司老爷来提了，还请能通报一声。”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李照源实在太欣赏她的性格，若是能娶到家来，既是美人，还又能帮他张罗生意，对他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这样一个不让进，一个非要进，两下里便僵持在了那里。

戴洛商听的满肚子火气，这个九公子做事手段卑鄙，人品还差。他哪里见过祁瑛梨受这般委屈逼迫，也顾不得那么多，径直从树后走出来，大踏步走到祁瑛梨身边，朗声对李照源道：“这位公子，你既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也知‘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吧？阿梨既然已经说了情由，公子又何必再强人所难呢？”

祁瑛梨做梦也想不到戴洛商会出现在这，小脸刷地惨白，可是望着这个为自己出头的男子，她一双含情美目又贪婪地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些日子以来，她受够了心里的煎熬。

朵海见到戴洛商简直见鬼了一般，惊呼的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说：真是活见鬼了，这下可真是没的藏了。

原来祁瑛梨是带着满腹委屈离开马帮回到家中，交代了德格与朵海一番便径直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睡觉。家人刚开始还说她从丽江回来太过辛苦，便放任不管，谁知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出门的打算。祁土司还有重要的事要找她商量，实在等不及便将她叫进了前厅，告诉了她李照源联合其它茶商捂茶不售，以此来向祁瑛梨提亲，逼迫他答应他的要求。祁瑛梨气不过，便亲自出门与他对峙。

“你怎么来了？”祁瑛梨眸中带着惊喜和自责呐呐地问戴洛商。

李照源皱眉看着穷小子戴洛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你是她什么人？竟然称她名字？”

戴洛商不悦地挺胸道：“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话音刚落便看到李照源的笑脸渐渐乌青起来。

祁瑛梨顾不得李照源，再次急问：“你怎么来了？”

戴洛商这才回头看向祁瑛梨，依然清秀俊逸的容貌，只是眼底的乌青和倦容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让人看着实在心疼。再回头看看恢复女装的朵海，很多事忽然间就想明白了。他轻叹了一声，看着祁瑛梨道：“明日庆祝乔迁之喜，原本家母要我邀请你来出席，可是……”

“好！我明天一定去。”祁瑛梨急忙打断他的“可是”，满口地答应下来。事实上她没有勇气等他的可是后面是什么意思。

戴洛商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便点了点头道：“好，那明天见，我先走了。”说完便低着头闷声地翻身上马，失魂落魄地回家而去。

祁瑛梨回过神看一眼脸色诡异的李照源，沉声对朵海道：“替我送客。”说完便转身开心地回了府中。

——

遗关镇深秋最后的尾巴在漫山遍野的金黄橙红的落叶间渐渐来临。这一日，寒风乍起，乌云密布，天地沉沉地盖在远处的五峰山上，那山顶的雪雾已将顶部遮挡起来。烈烈寒风中，哈撒站在山顶上望着远方。

戴洛商正在核算账目，马帮这次从丽江回来，整个路上的几次易物都涉及金钱。还有已有的库存核算、分红核算，都需要他核算清晰。当他得知哈撒找他时，便骑马赶了过去。

戴洛商呼哧带喘地爬上山顶，裹了裹身上的轻薄豹皮短袄，望着哈撒壮硕的身材仿佛是一尊山神一般屹立在前方，这身材让他莫名地有种踏实的感觉。蒙古族人壮硕高达的强健体魄经得起塞外任何风寒，有着用不完的精力。黝黑的短发迎风吹的凌乱，眼神凝注远处的天地，仿佛随时会打马疾驰冲向战场的将军。

他的身旁还跟着勒其赫哲，这让戴洛商有些奇怪。勒其赫哲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做的事很多，却很少说话，在马帮中虽说是中流砥柱，却也不甚显眼。

戴洛商上前一步站在哈撒身后两步之远的地方大声道：“哈爷。你找我？”哈撒不喜欢说话软软吞吞的人，戴洛商起初还有些文人的柔弱，渐渐地便也带了江湖气息，说话也大声起来。

哈撒回头瞥一眼戴洛商，一把将他拽到前来：“啊哈，你来的正好。”他指着远处山巅上的雪雾开朗笑道：“看到哪是什么了么？”

“什么？”戴洛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头雾水地道：“雪、山啊！”

“嘿嘿，不对。”哈撒得意地眯眼笑着，再指着远处的雪山继续问：“兄弟，你再看，你仔细地看。”

戴洛商左看右看，瞪大了眼睛看，眯着眼睛看，还是雪山啊。他不明就里道：“是雪山啊！”没错啊，除了雪山，这大风刮起来，哪儿还能看得到风景。

哈撒拍拍戴洛商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那不是雪山，那白花花的是银子，你看到了么？闪着光呢。哈哈哈。”

戴洛商看着他被风刮得如同狮子般的头发和他笑得变形的脸，觉得他是想银子想疯了，皱眉坚持着自己的看法：“那明明是雪山啊，却说什么是银子？”

哈撒笑够了揽着戴洛商的肩膀笑着解释道：“兄弟，我给你说，这便是我们的好机会了。”哈撒指着前方的远山说：“山顶云雾渐重了，这几次秋雨一过，西南的茶马古道就上冻了，大雪一下便会封山。但是从东南方向的临津渡却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临津渡？

从丽江回遗关镇时曾经过那里，那是丝绸之路上有名的黄河渡口，无数的客商，出访的使者，征战的军队都由这一渡口进入青海。

“览百川之洪壮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兮，出积石之嵯峨。”那临津渡西北可上天山，南下可至西藏，是每个朝代都极为重要的黄河渡口。

戴洛商不甚了解：“咱们从渡口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换了些么？”

哈撒笑道：“那里的商贩每年上冻前都会从中原带回很多做工精细的丝绸和布匹。咱们还剩下一些野牲皮，羊羔皮，藏红花，麝香，雪莲，蜡珀，珊瑚，都是中原的稀罕物，今年我还会带上十坛子家酿的青稞酒，那儿的生意红火，咱们趁着上冻冬休之前，再去换些好东西回来。”他的语气里带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冲劲。

戴洛商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兴奋地问：“好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我查了，那是个吉日。”哈撒笑着看向勒其赫哲，道：“勒其赫哲已经通知了马脚子们，马车、货品明天就备好。”哈撒大掌揽过戴洛商向山下走去，“走，回去通知巴尔古他们到我宅邸大厅议事，咱们三天后一早出发。”

“哎，好嘞。”戴洛商喝着大风，高声回答。

戴洛商与哈撒骑马分道行使，戴洛商找齐了巴尔古与勒其赫哲等人说明缘由，一同结伴往哈撒宅邸飞奔而去。

商队出行的天气不是很好，可是每个人都带着兴奋的心情。一路南下到也顺畅，经过三合镇时，巴尔古调笑着戴洛商为何不去找那个小兄弟一起走这一趟。

戴洛商打个了哈哈由着他调侃便混了过去。可是他失落的神情却没躲过哈撒的法眼，他笑着问：“这次德格没来，他那个小兄弟也没来，你这情绪很低落啊。”

戴洛商自认为努力能说能笑，情绪可以隐藏的很好，忙反驳道：“不，没有啊。”可是，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那一日，戴洛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晚上没睡，他不懂为什么祁瑛梨会变成女儿身，而且还是土司家的二小姐。他曾在感谢祁瑛梨的同时也试探过她的身份，只当她是有难言之隐便没再逼问，没想到真相却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戴母、戴洛欣和彦照按照家中最隆重的方式筹备着下午的宴客会，戴洛商只觉得脑袋里浑浑噩噩地像是一团浆糊一般，他坐在房梯上吹着微风，他以前很喜欢和祁瑛梨在一起，马帮里的马脚子们也不是没嘲笑过他有断袖之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他的气息，喜欢跟他一起谈天说地。

戴洛欣已收拾的亭亭玉立，穿着新制的衣裙，来到戴洛商面前，翩翩然转了一圈儿，略带羞涩地笑问：“大哥，好看么？还有你闻闻，这个香么？”她说着又凑到了戴洛商身前。

戴洛商看着越发出挑的戴洛欣，欣然笑道：“恩，我们家的阿欣已经长大了，知道爱美了。恩，人漂亮，也很香。”

“恩，我擦了哥哥带回来的波斯寸金胭脂膏，很香呢。”戴洛欣含笑说完便跑去又问彦照。

可是，戴洛商的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波斯寸金胭脂膏。

这个胭脂总是能让他想起那个明媚鲜艳的女子来，那美丽却带着淡淡忧伤的笑容仿佛还是昨日之景……

——“你不喜欢我。却喜欢着别人。真幸运，那个人也喜欢着你。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戴洛商脑中忽然炸开一个霹雳，他不敢想，可是又不得不想……那个喜欢他，他也喜欢的人……也许就是……与他整日谈古论今的——祁瑛梨！

这个震惊的发现让戴洛商险些从房梯上掉下来，可是更让他震惊的，祁瑛梨正站在他的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瞅着他呢。

朵海清声冲戴洛商喊道：“戴洛商你还不来迎接？”

戴洛商大吃一惊，略带尴尬地忙下梯子，“哎呀，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你还说？我们在门口喊了好几声都没见到一个人，所以只好自己来了。”没了以往的顾虑，朵海也变得娇蛮起来，说话底气十足地帮着自家主子说话。

“呵呵，是是，家里还没有仆人。”戴洛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却不敢看向祁瑛梨的眼睛，走到前面带路道：“咱们到中院先休息一会儿。”

戴家不像其它的大户人家能有多少家丁，如今这刚搬过来还像以前一样，一家四口人，大门开着任人随意进出。因此，祁瑛梨和朵海不是没喊人，只是确实找不到人，才找到这后院的。

祁瑛梨原本只想和戴洛商说清男扮女装事便走，却难辞戴母热情挽留，无奈便留下吃晚餐。

席间一众乡邻觥筹交错，言笑晏晏，霎时热闹，人人赞叹戴母好福气，有个孝顺有本事的好儿子。还有人提出要在戴家宅邸做帮工，戴洛商看着朴实的乡邻们一时哭笑不得。

这时，戴母忽然将戴洛欣叫到了身边，她起身拉着她走到祁瑛梨面前。

祁瑛梨见状忙放下手中吃食起身，看着戴母和戴洛欣，又看看戴洛商。

戴洛商也一头雾水地看着母亲。

只见戴母将戴洛欣推到身前，慈爱的目光看着祁瑛梨道：“祁公子。你阿欣的救命恩人，我们知道您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我们也不奢望什么，只想让阿欣跟着你，不一定是正室，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就好了。”

“啊？”祁瑛梨和戴洛欣同事发出一声惊呼。

戴洛商拿着酒壶正给格桑大娘倒酒，直接洒在了桌上。彦照屁股下像是安了弹簧一般，腾地便站了起来。

戴洛商忙放下酒壶走上前，拉着母亲哭笑不得地劝道：“娘，您就别瞎想了。祁公子……”他说道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祁瑛梨一眼，继续道“他有喜欢的人了。咱们阿欣啊，不缺好人家。再等等。”

戴洛商知道母亲是想给戴洛欣找个好人家，且祁瑛梨还帮过他们，可是她不知道祁瑛梨是女子，才闹出这个笑话。

祁瑛梨被戴洛商那一眼看的心中毛毛躁躁的，可还是就着他的话接下去，笑道：“多谢您的美意，我……我有喜欢的人，实在是不能委屈了阿欣。”

戴洛商将母亲按到座位上笑道：“娘，阿欣的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先陪祁公子说说话。”转而向没回过神的戴洛欣和彦照吩咐：“你们两个好好招待大家。”说完这才走到祁瑛梨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我们到前厅说话吧。”

三人与众乡邻寒暄告别后便走向前厅。

祁瑛梨跟着戴洛商进入前厅，上下打量着四周掩饰自己的心情道：“这座宅邸挺好的，你什么时候买的？”

戴洛商原本想给她倒些茶水的，可是端着破旧的杯子即便装的茶叶再好，他也实在拿不出手，索性也便放弃了倒茶。他定了定身，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转而看着祁瑛梨笑容里带着些许故意的口吻道：“方才，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

祁瑛梨没想到他直接问出来，心神一怔，她和朵海今天依旧穿着男装而来，看着眼前这个清朗的少年，这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不是阿史丽娜纱蔓的出现，她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心事。

朵海看着戴洛商，又看看祁瑛梨，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昨日被撞破了真实身份，接下来两个曾经形影相随的人又该如何继续相处呢……她默默地走向了厅外……

祁瑛梨微微垂着头，她有些紧张却又不服气，略带娇蛮的口气道：“我有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

戴洛商略带狡黠的眼神瞅着祁瑛梨道：“我就是知道。”

祁瑛梨靠在一旁的桌子边，低垂着眉眼看着这张破桌子上的木质花纹，手指轻轻地描摹着，“我是有喜欢的人。只是还不知道喜欢的那个人……是否也喜欢我。”说完她抬起头，一双美眸里闪烁着灼人神光地望着戴洛商。

“那个人只怕与你是一样的心思。”戴洛商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可是看着祁瑛梨那高贵儿又出尘的身姿，却再也不敢与她对视，淡淡地道：“身份高贵的九公子带着厚礼上门提亲……而我只是一个、一个前途未卜的马脚子……”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马脚子，为了生计冒着生命危险每日奔波，而她是高贵的祁土司家的二小姐，那么冰雪聪明，他怎么能耽误她呢？云泥之别，天地之差，如何能走到一起呢？

祁瑛梨站直身体，美目里泛着一丝水光，略带委屈地看着他，“志趣不合，难成佳偶。逼迫所致，岂能美满？”

“阿梨……”

“人人都道我是土司府尊贵的二小姐，享不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是哪里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楚？”祈瑛梨微微咬着微微泛白的唇，定了定心神，带着回忆般悠悠道：“小时候，大娘想尽各种方法折磨母亲，生怕父亲多看我们哪怕一眼。母亲不愿与大娘勾心斗角，择偏院而居，教我识文断字，教我琴棋书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小，我就要学会如何在偌大的土司府衙讨别人喜欢，为了盼得父亲能多来看我一眼，我便加倍用功。我知道家中无男丁，只要我加倍读书识字他便会开心，就会像对大姐那般待我。我不忍看到母亲伤心，便活泼欢笑地让她高兴。能多看我一眼，我看着阿妈，我活泼欢笑是要让母亲高兴，她就会不因与父亲少见而感到孤独。当然，我还得讨大娘的喜欢，这样我就能避开大姐，而她就不会无辜地欺负我母亲。可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呢？”祁瑛梨一口气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酸苦楚，这些话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天知道。现在她却一股脑的说给了戴洛商听，她眼中含着闪烁的泪光，略带忧伤的眼神望着戴洛商：“我穿女装加入马帮是迫不得已……”

戴洛商知道她是迫不得已，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会一次次地去冒那样的险呢！他走上前在祁瑛梨身边站定，很想像往常那样揽着她的肩安慰她，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