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风雪古道(1/2)
马帮里流传着一句口诀:“正、二、三,封雪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正好走,十冬腊月,学狗爬”有经验的大马锅头都知道什么时候出发,去什么地方。哪条路是好走的,哪条路是泥泞的。哪个地方能收到好货,也能卖个好价钱。一个大马锅头没个十几年的历练是不会有这样的能力的。
因此五月端午节一过,各条茶马古道上便热闹起来,由北向南沿途一路冰雪开始融化,汇成条条溪流后便能解决人和骡子饮用水的问题。夏季草长莺飞,骡马们可以尽情地享用新鲜嫩草,既解决了粮草问题又能保住骡马不掉膘,休息了一冬的商号马帮纷纷收拾行囊带着一年的希望出发,成群结队的马帮行进在广阔天地间,他们离家万里为了生存寻找着答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一场独一无二的盛大冒险。
西宁卫乃是丝绸之路与青藏唐蕃古道重要的中枢地,这次哈撒将筹备了许久的丝绸、瓷器、胭脂水粉等中原货品备齐,先行去往那曲交换一批,再前往云南,戴洛商和祁瑛梨再次告别父母,跟着海日古马帮踏上了征途。
戴洛商实在佩服哈撒这条汉子,他这个大马锅头,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走马的路上。他撇下家中妻儿老小,每次要赌上身家性命,爬一座座的山,过一条条的江河,去到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家中妻儿老小都顾不得管,
海日古马帮翻过清奇壮丽的日月山,跨过倒淌河,古老的唐蕃古道再次被骡铃唤醒,一望无际的青海湖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潋滟。
戴洛商和祁瑛梨一路上听着德格和马脚子们聊着这条唐蕃古道上的见闻与趣事,心中既兴奋又忐忑。
肃静而幅员辽阔的切吉草原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青绿色绒毯,点缀五彩斑斓的野花和斑斑点点散落的帐篷,悠闲吃草的牛羊们膘肥体壮,可见这一年水草丰茂。有藏民穿着藏袍骑马放牧,有的背着匡篓弯着腰在捡拾牛粪,还有藏民在拉着风马旗的玛尼堆前虔诚地磕着长头。马帮前行一路中,这样大大小小的玛尼堆不计其数,每遇到一个,大家都会虔诚地跪拜,那些刻着六字真言,慧眼,神像,石头堆放起来,祈求神灵能为人们禳除灾难,而马帮更是为了祈求一路人马平安。
“哎呀!”戴洛商兴致高昂地欣赏着草原美景,不料脚下却“噗通”踩进了水洼,急忙拎出时,那沁骨透凉的水已渗透了他的鞋袜。
祁瑛梨在他身后跟着幸灾乐祸地直笑:“唉,走路是要看地,你却非要看天。怎么样,可还凉爽?”
戴洛商哭笑不得地提脚甩了甩水,摇头笑道:“唉,只怪美景诱人。”
祁瑛梨指着不远不近那些水洼笑道:“你看,我都有了经验,那些看上去明亮的地方大约便是水坑,是不可去踩的。连朵海都知道这个了。”
朵海无辜地看着二人斗嘴,笑道:“哎?不要取笑我啊。”她看一眼戴洛商浸湿的半条腿,道:“也只能等今晚点了篝火烤一下了。”
哈撒听到他们的嬉笑声,回头望了一眼,转而望着西处那渐渐下沉的夕阳,望着草原上不远不近、不大不小反着明亮的光的水洼,越走心里越没有底。虽说这条唐蕃古道也是先人用生命踩出来的安全之道,但年年岁岁都有变数,想到这时,他回头喊了一声:“达南巴图,你来。”
达南巴图小跑着便来到哈撒马侧,“大马锅头有什么吩咐?”
“你骑马去前方探探路,今晚怕是要在切吉草原安营扎寨的。”哈撒吩咐道,马帮还在继续前行,并未停止脚步。
达南巴图答应着,折身骑了一头骡子沿着古道向前跑去。
蜿蜒的古道从脚下一直延伸向南而去,达南巴图的骡子转眼便看不见踪影。达南巴图是老马脚子了,这探路、识天气的功夫不比哈撒差。片刻后,他便从远处跑了回来,冲哈撒喊道:“大马锅头,我问了那些藏民,前天切吉草原下了一场大雨,前方河道河水暴涨,还淹死了他们一些羊,恐怕对我们不利啊。”
哈撒闻言便阻止了马帮前进,问道:“可有适合安营扎寨之地?”
“有,前面有几家牧民是挨着的,咱们就在那边安营吧。”达南巴图指着东南处道。
戴洛商和祁瑛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片绿色草原与花朵。
哈撒思索片刻,大手一挥道:“好,我们今晚就去那里。明日河水必定小很多,咱们也好继续上路。”
众人听着哈撒的指挥,达南巴图带着一行人来到他所说的地方。
果然,翻过一个山坡,便见整个广阔草原山坡下有三五家牧民的毡房、蒙古包不远不近地挨着,周围有栅栏围起来的羊圈,只是这时的羊圈空着,只怕还在草原上吃草呢。一条奔腾翻滚的河水从毡房前百米外流向了远方。
达南巴图快马飞奔而去,去跟那毡房的主人们协商一回,回身跳上马冲大伙儿招手。
马帮得到指令,便蜿蜒而下来到毡房附近下马驻扎营地。这草原上天高地阔,人烟稀少,偶尔也有豺狼出没,这些藏民家里都会养几条狗,这些狗在木桩上拴着,见到生人来,“汪汪汪!”地叫个不停,翻腾个不停,大有把那柱子带倒的样子。
这时,毡房里走出两个淳朴热情的藏族汉子,他们身体壮实、脸相敦厚,俩人大约四五十岁,一个身穿蓝色藏袍,一个穿着暗红色藏袍。紧接着又从帐篷里呼啦啦跑出七八个十来岁大小的孩子来。他们也不害羞害怕,围着众人来回的奔跑。
哈撒、达南巴图上前与主人寒暄。巴尔古用刀割了两块肉丢给那两条狗,那狗便低头欢脱地撕咬着肉块。
“德格舅舅,哈撒他们会说藏语啊?”祁瑛梨来到德格身边问道。
德格笑道:“他们都是古道上非常有经验的大马锅头,藏语,纳西语多会说一些,不然怎么跟商贩打交道啊。”
祁瑛梨闻言神情一肃,问:“那我用学么?”
德格哈哈笑起来,他指着朵海道:“你忘了朵海是什么人了么?”
祁瑛梨恍然大悟,笑道:“哎呀,我忘了,我身边有个藏人呢。”她说着将朵海拽到身边,笑道:“这么多年都不见你说过藏语,也不知道你现如今还会不会说啊。”
朵海也不解释,转身指着前方哈撒和那主人道:“哈撒跟那主人说我们是去大理买茶的商队,前面水涨河宽,今晚要在这边暂住一晚。那个主人说,我们非常欢迎,我们毡房里有热滚滚的酥油茶,拿出来给大家品尝。”
祁瑛梨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才笑呵呵地拍着她的肩道:“行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优势,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藏语呢?”
戴洛商听到她们的对话,也甚是惊讶,“哎呀,我也没想到朵海竟然是藏人,还会藏语,这下咱们到了那曲,便不用担心听不懂别人的话的问题了。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朵海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一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也只有跟阿妈在一起的时候说几句。”
众人听从号令,在毡房五十米开外安营扎寨,卸货煮饭。
戴洛商从未见过藏民人的生活毡房,他见德格等人已经在支锅子了,便悄悄地拉了拉祁瑛梨的衣袖,微抬着手指指着毡房,低声道:“阿梨,我咱们悄悄去毡房看一看怎么样?”
祁瑛梨也心存好奇,含笑答应。
二人悄悄地从商队搭建的帐篷后绕道,来到了毡房前,还没等他们开口叫人,只见女主人弯着腰从毡房里走了出来,她大约四十多岁,背微微有些驮,梳着好几股齐腰长的麻花辫,穿着印花的藏蓝色藏袍,脖子上带着一串颗粒如指肚般大小的玛瑙佛珠,耳朵上带着藏银雕的耳环,脸上是西北高原特有的红晕,手里提着一只茶壶。她迎面看着二人怔了怔,然后热情地笑着说着藏语,上前拉着二人的手便毡房里招呼。
戴洛商与祁瑛梨听不懂她说什么,相视一眼先是拒绝,但无奈对方太过热情,只得跟着进了毡房。这牦牛毛毡房经历着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顶上的花纹也早已褪色,帐篷里空间不大,有一张红色木柜,红柜上方摆着一套木雕佛龛,佛龛内摆着一尊木雕佛像,整个佛龛用金黄色的绢缠绕着,非常庄重地摆着。一侧是低木床,床上卷着几床棉被。床前是一个低矮的茶几,放着各色杯碗。毡房正中是一个炉灶,灶上烧着一锅水。还有一些是戴洛商和祁瑛梨完全看不懂的生活用品。
屋里味道重,戴洛商和祁瑛梨都忍着,相视一眼时,能看到彼此极力忍耐的表情和眼里的明了。
那藏族妇女非常热情地招呼二人坐在床上,捡了几块牛粪扔进火炉里,转身又从木柜上拿出两个银包木碗,指着锅灶上热气腾腾的奶茶又指着两人。
戴洛商和祁瑛梨看出她是要招呼他们喝酥油茶,忙含笑摆手,“大娘,您不用忙,我们马帮已经在煮饭啦。”
可惜,那藏族妇女不能听懂汉语,而是笑着非常自然利索的将碗口扣在膝盖上转了转,提起茶壶到了杯酥油茶便端到了戴洛商面前。旋即又将另一只碗扣在膝盖上转了转,倒了茶递给了祁瑛梨。
祁瑛梨何等眼尖,早已看到她膝盖的那块布磨得黑油亮、黑油亮的,哪里还有胃口喝茶。端着一碗茶低头吹着气,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那藏族妇女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笑容里的真诚不掺杂任何物质,他们真的是把他们当做了客人,拿出家里最好的奶茶来招待了。
藏族牧区的妇女生活异常辛苦,她们有的从凌晨天还黑呼呼的时候就开始挤奶,有羊的就挤羊奶,有牛的就挤牛奶。然后生火煮早茶,天亮了再挤一遍奶。牛羊赶出圈,许多牧区女人的一天是从凌晨开始的,凌晨三点左右挤第一遍奶,然后生火煮茶,早晨天亮挤第二遍奶,把牛群赶进栏,准备一家人的早饭,没怎么休息便又要煮奶、打酥油、晒曲拉,有时候还要捻毛线、织氆氇,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等到老了,才算有了休息时间。
戴洛商端着奶茶吹了吹,奶茶不太烫,闻着一股膻味,大概是羊奶煮的茶,有些难以下咽。这与他母亲熬的茶差远了。但是他们也不想让她失望,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无法沟通,无法拒绝。因此,一咬牙一闭眼,便喝下大半碗去,喝完“啪”地将碗放在了茶几上,最后一口挣扎着咽进肚子里时,见祁瑛梨捧着碗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戴洛商咂吧了一下嘴巴,味道还不错,虽说闻着膻味重,喝在肚里却浑身都舒坦了许多。他知道祁瑛梨嫌弃这碗脏,便笑着从她手中抢过来道:“哎呀,我刚好口渴了,都给我吧。”说完便大口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祁瑛梨见他帮自己解围,甚是感激,低声地道了声:“谢谢。”
戴洛商将碗再次“啪”地放在茶几上,笑容满面地跟那妇人点头致谢,口里却是对祁瑛梨的低语:“谢什么谢,咱们快走吧。”说着拉着她的手便起身往外走。
祁瑛梨冷不防被他拽着手,有些愣怔,脸上的笑容僵硬的仿佛一碰就会碎一样,跟着他出了毡房。
二人跑了几十米才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草原的风微微地吹动着绿叶繁花,夕阳的余晖将那低垂的野云照得通红,一时间,整个天地间都笼罩在微红的暖意之中。
戴洛商和祁瑛梨沐浴在夕阳之中,相互望着彼此,相差无几的少年眼里是温暖的笑意和顽皮。衣袂在旷野的风中微微飘荡着,仿佛是神仙一般。身后的毡房顶上冒着缕缕炊烟,一切都那么的温馨、宁静、安详。
祁瑛梨看着英俊飘逸的戴洛商,他俊朗的脸上含着笑意,眼里只有自己,脸上忽然便染上了那夕阳一般的红色,虽看不出,却热辣辣的。她轻轻拂去挡在眼前的发带,望着离毡房不远地方的一处堆塔,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问:“你看哪里,那是什么?”
戴洛商笑容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叠成一摞一摞的宝塔状的物体,他也纳闷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离帐篷不远的地方,摆着一些扁扁的饼状的东西,它们随便摆着,有些还叠成一摞一摞的。二人走过去围着它仔细端详起来,祁瑛梨秀眉微蹙,她看不明白这是什么,瞅着戴洛商道:“喂!陵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戴洛商挠了挠脑袋,围着仔细端详着,半晌后才嘟囔:“哎呀,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啊。”
“这是牛粪!在地上晒干后,可以用来烧火。”德格忽然走过来,拿着藏民的木夹子利落地加了几片扔进了框里。
“啊?”
戴洛商和祁瑛梨惊讶地回头看着他。
德格看着二人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道:“是啊,藏民全靠这个生火呢。咱们也得靠这个生火。走吧,过去喝点热汤,刚炖的汤。”
二人一听有热汤喝便欣然答应,跟着回了商队之中。只见大伙儿已用了石头支起了临时灶台,每个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铁锅下正是用刚才捡的那些牛粪当柴烧的正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便是牧民们美丽草原中的游牧生活。天黑后,毡房主人将牛羊都赶到了圈里,又到商队中问哈撒是否还需要奶茶。哈撒等人知道他们热情,却也是穷苦之人,便委婉拒绝,说自己商队里带着牛肉、青稞、酥油等吃喝给养,只需明天他能当做向导,带着商队安全地走出草原便可。走了一天的马脚子们,累的连手指都懒得再抬,他们也都懂得养精蓄锐这个词,纷纷钻到帐篷休息不提。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整个商队在浓重的晨雾中跟着向导再次上路。
穿过暗云低垂的茫茫草甸,告别了牧民向导,商队在温泉驿开始补充给养,因为过了这个驿站再往前边就要穿过高原上星宿海,再翻过昆仑巴颜喀拉山口,神圣的唐古拉山雪岭才能到那曲草原。
商队一路马不停蹄,经过多天的跋涉,终于在一日下午来到了黄河源头星宿海,在这千百年来,青藏高原几十公里宽阔的平台上,冰山融化积雪汇流出成河,地势低洼的地区慢慢地汇集成了湖泊,大大小小零散分布如天上的星斗一般。星宿海即便是盛夏也酷寒,那枯黄葱绿的灌木肆意生长,鱼、鸟成群,偶尔有黄羊、野驴悠然地喝着水,吃着草。这里仿佛是他们的世界,而人类才是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多年前文成公主由此进藏,不知花费了多少的辛苦。
商队乘着当地的牛皮筏、羊皮筏安然地渡过黄河,继续南行。可是,前方是巴颜喀拉山山口,越往前还把越高,商队便在渡过黄河后才休整一晚第二天才翻过巴颜喀拉山到达玉树。地势走低后,氧气也越来越足,众人的呼吸才好了许多。
这个时节正是草原牧草茂盛,花团锦簇、牛羊成群之际,商队在这里休息了两日才继续南行,渡过通天河,一路艰难前进来到最难走的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是唐古拉山北麓的广阔草原,夏季草原丰茂,藏羚羊、野驴、飞鸟尽情嬉戏、繁衍、生存。神圣的唐古拉山在高原上屹立了千年,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云雾缭绕,神秘莫测。
在高海拔的可可西里行走,人是不可能走快的,甚至不能跑,因为以跑便容易送命。商队在有经验的大马锅头的带领下先在唐古拉山北麓的郭由拉休息两日,郭由拉水草俱佳,牧民聚集,每家都有成百头的牛羊,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这里算得上安逸富足。
横亘在西藏、青海之间的唐古拉山,肃穆又寂静,万仞冰川直耸天际。商队踩着蜿蜒崎岖的山路,穿着臃肿的冬衣缓慢地向唐古拉山区进发。
祁瑛梨揉揉有些疼痛欲裂的脑袋,望着那白色刺眼的雪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朵海道:“朵海,翻过这座山便好了么?我感觉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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