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风雪古道（2/2）

朵海跟在她身边也呼哧带喘地道：“公子，前面那便是唐古拉山，咱们过了这座山就会好很多。”

戴洛商喘着粗气看了两人一眼，转而望向海拔五千多米高的唐古拉山，一个慌神儿差点栽倒。

巴尔古上前扶了他一把，他脸上冻得红扑扑的，笑道：“读书人，别摔了。”

戴洛商感激地看他一眼，艰难地抬手做了揖，他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山高缺氧使他脑袋疼得好像快要炸裂，胸口好像压着千斤重担喘不过气来，两腿虚软好像陷在淤泥里提不起脚，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

巴尔古是和哈撒跑马多年的蒙古汉子，今年三十来岁，他十几岁便跟着哈撒跑这趟线，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马脚子了，他看着戴洛商虚弱的样子笑道：“唐古拉，伸手把天抓。咱们还没到山呢，你就喘成这样，到时候可怎么抓天呀？”

戴洛商苦笑着摇摇头，喘着粗气道：“我……我感觉我的脑袋要炸了，还抓什么天呀，只盼着山里的神仙能把我抓走，就不必头疼了。”

这是一条艰难的生存之路，先前走过的那么多的峡谷都不曾这么难受。

“大家都跟紧点儿。这个山区里雪灾频繁，要是落了队，就只能见山神啦。”哈撒为了减轻马的负担，拉着马走在前方，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安慰着商队里每一个马脚子。

唐古拉山上到处是冰天雪地，酷寒逼人。骡马的胸脯像风箱那样大起大落地喘气，有的嘴里都冒着白沫，晃晃悠悠迈不开步子，再加上雪山缺草，他们吃的都是干草，又冻又饿，体力消耗非常大。因此商队在只能休息时，便给马匹也搭了帐篷。

戴洛商望着疲惫不堪的商队，大家都挤在一处默默地围着篝火吃饭喝汤，没几个人说话，他们都太累了。他环视了一圈之后发现没有祁瑛梨，便走过来问朵海：“阿梨呢？”

朵海正一手往嘴里送着糌粑，一手端着热牛肉汤，解释道，“今天走的太累了，在帐篷里休息呢。”

戴洛商想着也是，祁瑛梨出身高贵，怎么能像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人一般耐得住这等风寒，何况这一连走了五六天，每个人的体力都快要耗尽了。他挣扎着起身，只觉眼前无数金星闪烁，他定了定身形道：“我去瞧瞧。”说完便向祁瑛梨帐篷走去。

“啊？”朵海一口糌粑吃在嘴里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戴洛商站在祁瑛梨帐篷前轻轻喊了一声“阿梨”，见没人应答，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这帐篷要比别人大两倍，仅放着两张棉铺在地上，中间是一堆快要灭了的火炉，帐篷里的温度也不是很暖和。这帐篷虽然跟了她很多天，却有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香味，不似其他马脚子们的帐篷一股怪味。

“阿梨？”戴洛商就着火光走近祁瑛梨的棉铺，只见她脸色苍白地躺在毡被里，清秀的眉头紧紧皱着。他蹲在祁瑛梨窗前，低声又唤了一声：“阿梨？你怎么不吃东西？”

祁瑛梨听到有人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见是戴洛商，才淡淡地说：“我、我不想吃，头疼的厉害，浑身也冷的厉害。好在明天晚上就能出山了。”

“冷？”戴洛商听清她的话，忙起身将火炉里添了一些柴，这山上的柴少，大多被冰雪覆盖着，所以他们也都省着烧。

“你没有吃东西，才会感觉冷。我去给你端碗热汤，喝了暖暖身子。”戴洛商回到她身边说了一句便要退出去，刚好朵海却掀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汤。

朵海见戴洛商在，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却只端着碗走到祁瑛梨身边道：“公子，喝完热牛肉汤吧。”

祁瑛梨见她进来，这才挣扎着起身，双手小心地捧着汤碗，喝了一小口。

戴洛商见她那喝汤的样子，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哎呀，你这样不行，得大口大口趁热了喝下肚，不能像个小姑娘那么斯文。”

朵海回头瞪着他，“乱说什么呢？”

“没事，我只是肚子疼，不舒服，躺一晚就好了。”祁瑛梨有气无力地道。

戴洛商闻言惊诧地问：“怎么会肚子疼呢？不会是吃错东西吧？咱们这一路来吃的东西也就那几样啊。”

祁瑛梨一口汤没咽对，捧着碗呛得直咳嗽。

朵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下了逐客令，“你别捣乱了，公子刚服过药，喝完汤就要休息，你快出去吧。这山里有神灵，我会给公子诵经祈福的。”

戴洛商自然不知道祁瑛梨女儿身，那也跟不知道青春少女每月来红的事。只想着祁瑛梨能早点休息，他便叮嘱了几句才走出帐篷。

大部分的马脚子们都睡了，只留了几个人轮流看顾篝火，山里的猛兽太多，因此篝火是不能熄灭的。他打了几个招呼便回了帐篷，钻进带着自己味道的毡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肃穆冷峻的山峦间，海日古马帮艰难地从从清晨黑夜走到了白天。终于来到最后一座山弯，只要绕过这处山弯，他们便可走出唐古拉山。

“哈爷，你看！”商队中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两座山仞间站着一队人马，他们举着一排达杰马帮的狗牙旗，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山口，卡住了马帮前进的道路。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是唯一一条通往那曲的路，一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崖，一处是万丈深沟，他们没有路可以退。

“嚓、啷！”

海日古马帮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器，在这千米高山上，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哈爷，怎么办？”巴尔古怒容满面地提着刀，上前问哈撒。

哈撒望那垭口处达杰马帮的人，低声吩咐道：“他们是达杰马帮的人，让咱们的人不要慌。”

戴洛商站在哈撒身边望着那队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达杰马帮的人。

哈撒举着刀大声喊话道：“喂，你们大马锅头端尔只活的可好啊？待我哈撒跟他问好啊。”

“嘿嘿，咱们大马锅头正在拉萨喝酒吃肉呢，就怕你们是没机会再见面了。”达杰马帮的人怒目呲牙地冲哈撒喊话。

哈撒微微眯着的双眼中闪着精芒，“你们大马锅头在喝酒吃肉，怎么却要你们在唐古拉山挨冻喝风呢？”

“哼！咱们要在这儿等着看你老哈撒冻成冰柱子，好赶了货送到拉萨卖个好价钱啊！”达杰马帮的领队张狂地笑道。

戴洛商心说：得！又遇到劫道的了。这一路上他也曾担心达杰马帮端尔只会不会再找马帮麻烦，结果一路走来都没什么问题，他原本以为会安然的出了这冰天雪地的雪山，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恶毒地困在了查吾拉山口。

哈撒哈哈大笑一声，清朗的声音直冲云霄，连山顶那积雪都震得飞了下来，他手中刀用力一甩直直插进身侧的冰雪中，没了半个刀身，“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拿了！”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他浑然不惧。

哈撒的气势仿佛一尊发怒的山神一般，吓得对方的马匹都直往后倒，那领队拽了拽马缰绳，底气不足地喊道：“哼哼，咱们就看谁能耗得久！”

“哈爷，要不要商队都亮家伙准备着？”巴尔古恶狠狠地瞪着那帮人，低声问道。

哈撒不以为意地哼哼笑道：“放心，这么高的山上，他们也不敢冒然出手的。”这样高的山上，连呼吸都是困难的，除非是真不要命了才动刀动枪。

戴洛商仔细观察着双方的情势，低声道：“哈爷，这达杰马帮各个人强马壮，守住这个垭口便是雄鹰也飞不过去。”他说着回头望一眼疲惫的商队道：“而咱们海日古马帮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人累马乏，要是真耗，怕也耗不了多久啊。”

哈撒敛眉沉思片刻，低声喝道：“巴图。”

“是！”达南巴图从后面走了上来。

“早晨我看有块云不对，你再看看现在的天色。”哈撒微微侧身向达南巴图吩咐。

达南巴图应声后回到后方，艰难地爬上一处高地，手搭棚在眼前向西北远处的天空望去，原本张望的神色越来越严肃。他赶紧回到哈撒身边道：“晚上怕是要有风暴。”

在雪山上有风暴，无异于雪上加霜，除了雪下的更大之外还刮大风，让人寸步难行。

“哼哼，他们是想把我们困在这场风暴里啊。”勒其赫哲和铁豹子提着刀走上前来。戴洛商闻言皱眉，这天寒地冻的再来一场风暴，整个马帮不真遂了他们的心愿成了冰柱子了？有些慌神地问：“那，那咱们怎么办？他们，他们难道不怕风暴么？”

“怕！”哈撒指着远处天边若隐若现的一块厚积云，心中却也没了底：但愿这帮人也会感到怕。

正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戴洛商上前一步低声道：“哈爷，我有个想法，大家一起听听看如何？”他看着所有人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神光。

山风呼啸如鬼哭狼嚎般，整个山川都灌满风雪，海日古马帮的人马仿佛凭空消失在了这山路上一般，一丝动静都听不到。

达杰马帮的人身处垭口，垭口的风更是如刀一般，人马根本无法站立。达杰马帮的领队见无法看到海日古马帮，便吩咐四个人：“你们几个，过去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被冻成冰柱子了？”

那四个马脚子战战兢兢地不愿过去。那领队在风雪中艰难地晃了晃刀，刚一张嘴便灌了满口的风，他背过身缓了缓才转而举着刀冲那四人直瞪眼。

那四人看看他手里的刀，便只能弓着身子，举着一只火把，顶着风雪相互扶着走进了黑暗风雪中。

然而，那束火把没走十几步便被风吹灭，四个马脚子实在想掉头而回，停下脚步等了等，却没听到领导的命令，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四个人还是没回来。

有个马脚子提醒了一下领队：“爷，那四个人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看不见回来的路？”

那领队抬头瞥一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火苗，不耐烦地又派了四个人过去。

可是那些人都邪了门了地没有回来，喊名字也没有人应答，只有风雪呼啸着，空气里充满了恐惧和诡异气氛。

端尔只这次派了几十个身强体壮的藏族马脚子来堵截海日古马帮，只有他们才既熟悉道路又能耐得住高寒、空气稀薄的气候。他的计划要把哈撒的马帮困死在唐古拉山口，只要哈撒一死，其他人都无力反抗，达杰马帮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整个海日古马帮吞并。可是他错估了一件事，唐古拉山乃是神圣的神山，藏人们信仰神灵，他们都认为知道，这样诡异的暴风雪必定是山神在发怒，而他们要在这圣山里杀人，双手染上鲜血，灵魂都会不干净。

忽然，这时，风雪里隐约传来一阵不可辨闻的诵经声，声音一丝丝一缕缕地穿透了心灵，这让达杰马帮的人人心大动，纷纷嚷嚷着“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拽着马便退出垭口向山下走去。那领队挥动着刀只虚张声势地嚷了两句，便屁滚尿流地跟着队伍退了下去。

所谓兵败如山倒，便是如此。

隐藏在风雪里的海日古马帮，三五成群裹在帐篷里躲在山脚处，顺着山脚一点点地向前挪动，事实上，他们与达杰马帮相距不过五十米。巴尔古、铁豹子、勒其赫哲等武师挡在最前方，他们讲那些前来探路的马脚子捆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条仍给了别的马脚子们看管。当他们看到那火光渐渐消失在垭口，顿时欣喜异常。

哈撒笑容满面，当即命令整个马帮迅速前进，穿过垭口，躲过这场暴风雪。

一行人在风雪中艰难地牵马而行，戴洛商担心祁瑛梨的身体，便停在原地等她们跟上来。祁瑛梨被德格、朵海等人围在中间，弓着身子艰难地向前行走着。

“阿梨！”果然，在这样的风口是不适合说话的，戴洛商刚张嘴便被风也大得直落泪。

祁瑛梨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艰难地分辨出是戴洛商，大声道：“还不快走？”

“我……”戴洛商看着她捂的严严实实的，便放心下来，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昨夜帐篷里他的病容，他走近祁瑛梨家丁见势让出位置，道：“我……看看你身体好些了么？”他说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向前走。

祁瑛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道：“好多了。吃过药，喝了热汤便好多了。可能是累的。”说着便要抽出胳膊。

“哎，你别动，人多走的快些。”戴洛商阻止了她的动作。一行人艰难地翻过唐古拉山垭口，背风之处果然风雪小了许多。

这时，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哈撒不确定达杰马帮那伙人到底走了多远，为了避开他们，便只能慢慢地靠着头骡的经验向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