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瑛梨解围(1/2)
彦照今年十五岁,常年的风吹日晒给了他一身麦色的健康肤色,似笑非笑的眉眼看着人时永远都带着些许衡量,精瘦的身形在这年春天就跟那草地上的小草一样疯狂地拔高,言谈间隐隐有了男子汉的气概,这个年纪在大户人家只怕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子。
戴洛商自加入海日古马帮,一走便是好几个月。这风雨飘摇的家像是忽然没了主心骨一样,彦照也像忽然间长大了一样懂事了许多。他不想失去这个给人温暖的家,作为家中的养子,他要代替戴洛商照顾好义母和妹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地间来去自如了。
好在戴洛商临行前将哈撒预支的五两银子留给了他们,还帮他赎出了监狱里的兄弟,虽说还债用去了一部分,可剩余的部分也足够他们一家吃上一年多的了。
没有了追债的人,他便可以大胆地上集市买些工具,回家带着几个小兄弟帮忙捣鼓着将房顶修得牢固结实些。镇上的大夫果然就是厉害,戴母吃了几计药便好了起来。等他们精疲力竭地从房顶上下来时,便有热气腾腾的饭吃。没有戴洛商在,他就是戴洛欣的哥哥,遇到有人欺负就帮她出头,苦活累活他来做,他也心疼这个乖巧伶俐的妹妹。正巧春天到来,一家三口便采买了些种子,在后山的地里种上了一年的希望。
戴洛商从敦煌回家,一家人团聚特别开心。最开心的莫过于他带回了很多羊肉,牛肉和白面馒头,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是从哈撒家带回的剩菜剩饭,但也是他们戴家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兄妹三人欢快地点火烧水,戴母将牛羊肉、馒头放在锅里腾了,再拌了些野菜、煮了洋芋,一家四口吃的非常开心。戴洛商将十几两银子悉数上交给了戴母,并解释这么多钱的来历,除了工钱,还有哈撒给的零散赏钱。哈撒大方不计较零碎的银子,哪个马脚子干的好了,有好主意让马帮更好,他便会随手赏一些,不多,但确实是意外之喜。他们一家人坐在桌前商议着,什么时候在遗关镇买一个新的房子,能让戴母等人做些小的买卖,能让彦照和戴洛欣回社学,能再读些书。
可是,这些美好的愿望,美好的未来便在今天下午一瞬间破灭了!
祁瑛梨神色焦急地打马追在彦照身后,用力气大声喊:“彦照!彦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彦照上身伏在马背上,昂起头死死盯着远处飞腾喧嚣的扬尘,咬牙切齿地回话:“我给格桑大娘还马车,阿欣带着包裹往家走。王三柺!王三柺那个老混蛋就带人抢了阿欣!”在祁瑛梨看不见的方向,彦照手里紧紧攥一把匕首,夕阳下闪着寒光。这是戴洛商回来后送给他的匕首,他说着匕首是从盗匪身上拿的,这么锋利,一定是常用的。
他喜欢这匕首锋利的开刃!
祁瑛梨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王三柺”这三个字,只可惜她深居宅院,识人有限。她用力抽了两鞭子追上彦照,继续追问:“他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彦照没明白祁瑛梨话里的意思,恨恨地咬牙道:“他是狗!他不是人!”
原来,在戴洛商前往敦煌的时候,戴家平静安然的日子没过多久,便有百户长上门来手租子,戴母按照以往的规矩交了税租。可是,跟百户长一同来收租的是当地的恶霸乡绅王三柺,而戴洛欣刚好从山上采药回来与他们撞个正着,王三柺见戴洛欣清丽可人,便生出歹意。
几次三番前来戴家出言不逊调戏她,甚至扬言要带聘礼上门提亲。被锁在屋里的彦照听着对方的污言秽语只恨不能提着刀冲出去结果了他的狗命!
可是现在,彦照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早点解决了那个混蛋,戴洛欣也不会绑架了!
祁瑛梨刚要张口,便被前方彦照的快马扬起的沙尘灌了满嘴。她知道此刻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到了地方再做商议不迟。大不了,到时候再亮一次她的令牌来。
一行人跟着那队人马跑了几十公里,来到塘川镇镇北的一座大宅院处,这大宅坐落在山前,一处绿色山峦像是伸出的手臂将它揽在臂弯。彦照和祁瑛梨跟着那队人马在山林间弯弯绕绕一通才到了大宅后门,那队人下马后鬼鬼祟祟地扛着一个挣扎的麻布袋子从后门溜了进去。
那麻布袋中,装的便是戴洛欣!
“你奶奶的!”彦照目眦欲裂,愤怒地拔出匕首便要打马冲过去。
“彦照!”祁瑛梨沉声低喝,闪电般一把按住他执鞭打马的手,急道:“你现在去了就是去送死!”
“哼,去了是死,不去也是死!我不能让他们欺负阿欣。”彦照冲她冷哼一声,脸上露出森森杀气,说完便用力一甩,“放开!”
祁瑛梨被他甩了个趔趄,差点摔下马去,吓得朵海急忙在上前一同压住了他的手,怒道:“喂!别伤我家公子!”
祁瑛梨拽着缰绳稳住身形,看着盛怒的彦照,灵机一动,道:“你要送死,我不拦着,可是阿欣如果知道你因她而死,她一辈子都会开心的。”她不能让彦照去送死。
彦照气得脸色通红,反抗的力气渐渐泄了下来,瞪着祁瑛梨的双眼里隐隐闪着泪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么?”
祁瑛梨见他已听进自己的劝阻,便松开他的手,温声道:“至少现在阿欣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说着遥望一眼王家宅院,思索道:“王家占地大概有十几亩,最少也有二十间房舍,院墙陡高光滑无,想他这样的人家至少有几十个家丁护院,我们硬闯是打不过的。而且他要是来个死不认账,我们就拿他没辙。所以,咱们得智取。”
“智取?”彦照英眉一皱。他思索不解,急切地问:“怎么智取?”若是拼体力打架之事他二话不说,定是赢家。可说到智取,对于打字不识几个的彦照来说比登天还难。
“呃……”祁瑛梨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只是她对彦照的“缓兵之计”,哪里就真想得出来计策。她略带尴尬地笑道;“我们……先想想办法,至少,至少要等天黑了再动手啊。这夕阳未落,也不是劫富济贫、打家劫舍的好时候啊。”
“嘁!”彦照忍不住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可是,当他冷静下来后,知道祁瑛梨是对的,自己若逞匹夫之勇,最后只怕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搭上自己,到那时,他可就真对不起义母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翻身下马,拴好马匹后,像猴一般窜爬到了树上。
祁瑛梨稳住彦照,转而对朵海附耳悄悄说:“朵海,你即刻回府,让德格带一队人马来,就说……就说我在茶马司遇到了麻烦。”
朵海面色一沉,点头应道:“恩!好。”
“哎,等等!”祁瑛梨从身上翻出令牌放在朵海手中,道:“带着我的令牌去,别让父亲知道。”
“可是,公子你怎么办?”朵海讶然,她知道这令牌象征着什么,她带着就意味着整个关西各大卫所都不会动她,可是没有了,如果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祁瑛梨抬头望一眼快要沉入山后的太阳,眼眸里闪烁冷静却信任的神光,看着朵海道:“你快去快回。争取在戌时前赶来,便是顾我安危了。”
朵海是又气又急,气的是戴洛商家的破事怎么总让她们遇到。急的是万一她离开了祁瑛梨遇到危险怎么办。一时无奈,她只能叮嘱随行家丁好好照顾她,疾驰而去。
祁瑛梨命所有人下马,将马拴在树上找地方休息,将剩余的干粮都吃完,便当是吃晚餐了。
祁瑛梨歪着头望着爬在高树上的彦照,他神色冷峻,张望着王宅大院内的动静。靠的太近,容易被家丁发现,靠的不近,便无法查探院内情况。
她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思忖间她便将披风甩给随从,学着彦照的方法手脚并用地慢慢地爬上了与他相近的一棵高树。
大院内的布局倒也简单,当然这是跟她的土司府相比确实是简单。前院三间房,然后是中厅六间,后院地形最为复杂,是花园与房屋结合的样式一般人进去很容易迷路,到处都有家丁把手。
祁瑛梨现在才有空琢磨,这“王三柺”应该是个江湖名号,便问彦照道:“彦照,你先跟我说说这个……王三柺,到底什么来历?”她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免得一会儿真动起刀枪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彦照回头见祁瑛梨爬上树来有些诧异,恨恨地道:“这王三柺是这一代出了名的恶霸,他本名好像是叫王实禄,大概有四十多岁。他长的肥头大耳,腰宽体胖,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和兄弟们就给他起了这个外号。他本人并未有官职,只是仗着姐姐是纳土司家的五太太,便横行乡邻,为非作歹。”
“东川的纳土司?”祁瑛梨秀眉微蹙,她对纳土司家还真是不熟,听到的都是一些流传乡野的恶评。
“是,他自己到处这么嚷嚷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彦照满是嫌弃地道。
祁瑛梨望着不远处的大宅院,无奈地笑道:“依这宅子的阔气,恐怕不是假的了。”她在度蹙眉问道:“可是他住在塘川,怎么会去遗关镇呢?”
戴洛欣在戴洛商去敦煌的时候过了她人生中的十五岁生日,及笄之年的戴洛欣出落的清丽标志,已是村中有名的美女了,她与别家姑娘只会做绣件功夫不同,少小与戴洛商读书识字,更添了兰心彗质。
“这老混蛋和百户长狼狈为奸,一起去收租子,偏不巧便撞上了。”彦照回望一眼祁瑛梨,几次语言却又止,最后闷闷地说了一句:“反正,依着阿欣的条件,绝对会找个好人家。”
如血的夕阳渐渐落下,山林间的寒意与阴暗慢慢地沁了上来,白日的喧嚣声消散后便能清晰地听到虫鸣鸟语。
祁瑛梨微微含笑,看着彦照那满腹心事的神情,道:“你很关心她?”
彦照一瞪眼,像是掩藏着什么道:“那,那是自然。她是我妹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彦照与戴洛欣自幼生活在一处,两小无猜。情窦初开的彦照喜欢上了这个天天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那些找上门儿来提亲的,除了有些钱的男人没一个是顺眼的。可是,也没资格说别人什么,戴洛欣是那么美好的姑娘,她善良、贤惠,他一个只会做些坑蒙拐骗的小勾当的混混,是不能给戴洛欣美好的家庭,只能将这份喜欢埋藏在心底。
彦照焦急的心情和着天色一样越来越黑:这时候估计洛商哥已经回家了,他要是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我把妹妹弄丢了,肯定要发大火了。娘亲这会儿肯定又要哭红了眼睛,好好的姑娘被人抢走被人糟蹋……一念及此他便再也等不及,“不行,我不放心,我要想办法进去!”
祁瑛梨皱眉,望一眼刚掌灯的王家大宅,劝阻道:“哎,再等一下。你看这个时候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人,估计是他们刚吃完饭,你去容易被发现。我叫朵海去找人,应该快来了。我们等他们到了再进去跟王三柺要人。”
“不行!”彦照翻身换手攀在树上,双目精芒骤闪,皱眉沉声道:“我和兄弟们都跟王三柺交过很多手,那个老贼狡猾如狐狸。仗着家亲,绝对不会轻易让我们搜查。”
祁瑛梨秀眉微锁思索着,对付这样的乡绅恶霸,她没彦照有经验,况且这也是头一次对付。哈撒说的对,听过来人的意见总不会吃大亏。她想到此处,点点头道:“也好,你先潜进他的院里找到阿欣,到时候咱们再里应外合。”她抬头望一眼陡高光滑的院墙,愁眉苦脸地道:“可是,你怎么进去啊?”
彦照伸手指着位于后院墙角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唇角微扬,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意道:“看到那棵树了么?”
“恩。”祁瑛梨心说,我又不瞎。
彦照指着那棵树道:“我便从那颗树跳上墙头再跳进远离的假山石上。”在树上呆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观察如何翻进去的方式。
祁瑛梨讶心中然,那棵树离墙角的距离少说也在三米之外,不可思议地惊声道:“那、那么远,你怎么翻得进去?”
彦照露出狡黠的笑意,嘿嘿笑道:“嘿嘿,你也不记得我是做什么的了么?”说完便像猴一般躬身一跃上了另一棵树的枝头,然后用同样的方法跃到他指的那棵树,借着树枝晃了三晃,借着力道将自己送上墙头,在墙头轻轻一点,便跳在离墙头最近的一处假山上,一个侧滚身躲在了阴影里。
这些爬树、翻墙的小技巧,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派上用场。
彦照躲在假山石上,忽觉小腿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黏腻的感觉很熟悉,定是刚才不小心被石头划破了。他忍着疼微微探出头观察着整个院落,这该从哪儿找起呢?
按理说,那伙家丁走的是后门进入,就断不会送到前院。
而这些屋子却有个共同点,几乎都是房挨房,即便是两座没有挨着的也是用回廊连接起来,这倒是给彦照行了个方便。
他趁人不备,借着假山的高度猫一样爬上了房顶,在房顶间一一进行排查。终于在七八间屋子排查完后,在回廊尽头独立的房子中发现了戴洛欣。
“哎呀,你这小姑娘真是的,水灵灵的模样却是个倔性子。你多少吃点吧,再不行啊饿晕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了出来。
“呸!这儿的饭脏!别让我恶心!”戴洛欣咬牙切齿地骂道。
彦照躲在屋顶和回廊拐角的阴影中,双腿攀在柱子上。这房间门和正窗都紧闭着,门口有两个家丁看着。彦照只能从顶上的侧窗观察,只见戴洛欣坐在床上,双手负在身后用麻绳绑着,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他看得一阵心疼。
那老妈妈见状便也失去耐心了,将饭碗“砰”地放在桌上,嘲讽地“嗤”了一声,道:“得,瞧这么好的饭也凉了,我端出去给小姐再热热吧,一会儿再来。”说完便端着饭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戴洛欣一个人。
彦照观察了片刻,见再没人再来,门口站着两个家丁正剔着牙闲聊。彦照瞅准时机,双臂用力,从侧窗翻入,攀着房梁一点儿点儿挪到戴洛欣的侧上方,单手掴在嘴边悄声喊:“阿欣!阿欣!”
戴洛欣在这样的环境里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还以为出现了幻听。
“阿欣,阿欣,上面!”
戴洛欣寻声望去,只见彦照趴在房梁上关心地看着她,小脸上泪珠还在,异常惊喜地喊了一声:“阿照哥!你……”诺诺应承,连忙改口
彦照吓得忙摆手道:“小声点儿!我的姑奶奶!”
“嗯。”戴洛欣笑着点点头,眼泪却刷刷地流了下来,可怜巴巴地央求:“哥!我想回家。”
彦照看得整个心都要碎了,忙打起精神,含笑安慰悄声道:“阿欣,别怕。你放心,祁公子已经找人去了,一会儿就会有一帮弟兄来救你出去的。我来就是要跟他们里应外合的。”
——“哎呦呦!我来看看我的小美人!哈哈哈哈!”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是王三柺猥琐的笑语声。
彦照和戴洛欣吓了一跳,忙叮嘱:“哎呀,来人了。先别说话。”
戴洛欣听到王三柺的生意,小脸登时吓得惨白,坐在床上直发抖。
彦照趴在房梁上,看到门打开时像个矮冬瓜似得王三柺一柺一拐地走了进来,吃饱喝足之后,他打着酒嗝,笑眯眯地抹咂一下嘴上的油,盯着戴洛欣嘿嘿笑道:“小美人,听说你还没吃晚饭呢。”他说完冲门外一招手:“上菜!我要和我的小美人先喝一杯。”婢女马上端着酒菜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又退去。
“良辰美景,怎么能没有美酒呢。”王三柺边倒酒边嘻嘻笑着说:“我早说过,你迟早得是我王实禄的,可你偏不听,今天这样对你动武并非我所愿。可是,我实在太想念小美人了。”他说着端着两杯酒来到床前,昨她面前“噹”地碰了一下,笑道:“就当这是夫君的赔罪酒吧。”他说完便仰头喝完。又将剩余的一盅酒在戴洛欣面前晃了晃,笑道:“哎,你也喝一杯吧。”说完将酒杯递到戴洛欣唇边。
戴洛欣看都不看他,只顾着流泪,倔强地将小脸扭向一边。
“嘿嘿,可由不得你喽。”王三柺嘴上平和地说着话,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径直将酒灌了下去,直呛得戴洛欣咳嗽连连。
“忍!”彦照一口银牙紧紧咬着匕首,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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