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送行（1/2）

老罗来别院送早餐时，就见高御医和他手下的药童正在院子里收拾药箱。见他来了，高大夫指了指箱笼道：“一会儿，把这些送到太医院去。”

老罗推开房门，只见屋里空空的，梁上的铁链兀自垂着：“我家少爷去哪了？”

药童抬起头道：“一早就不见了，天刚亮我去房里给少爷胳膊上药，他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这脚上的铁链他是怎么解开的，喏，连靴子也没穿就跑了。”

果然，靴子在床边歪着，老罗指着大夫急道：“大夫，你——我家少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扔下食盒出门要找。

高大夫伸手一拦：“你家少爷没事了，你去了反而坏事！这是药方，这一张外敷是治你家少爷胳膊和腿上外伤的，这一张是内服，你家少爷悲切之下元气大伤，这些药有固内安神之效。”

老罗接了药方问道：“我家少爷去哪里了？”

高大夫捻须道：“邵府。你简家不也设棚路祭了吗？所以不必担心你家少爷！他若是过了此关，人自然会好。若是过不了，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你呀，不用太担心了，你家可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府上的少爷不是那弱不禁风的书生。来，你且将我们的药箱给装上，待我们用完早餐回了太医院后，你家少爷估计也回府了。”

白色的纸钱、白色的蜡烛、白色的孝服、白色的祭棚、白茫茫的一片，就像那个雪天。他从没有跟她提起初见的那一日。他可怜的虚荣心并不希望她记起那个悲催的少年，其实他也知道——她记得！每每被他惹急的时候，她便故意拧他的鼻子，然后学着他当时的摸样梗起脖子望向天空。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九弟也是这一天被送去积云山庄的。他努力为这唯一的胞弟争辩的结果，就是二哥给的几个巴掌。那时整个左脸都肿了，鼻子流着血，眼睛也肿得看不清路，摸样很狼狈。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跑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很无用，而如今他依旧一无是处。

在这街街角处有家药铺，门前总是搁着几张条凳，那是为了方便病人等药的。那时天尚早，药铺还没开门，门前似乎已经有客人在等了。他并不想买药，只是太累了，一屁股便坐在了条凳上。旁边的人看了看他那狼狈摸样也没说什么。鼻血又开始流了，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还有些雪花在风里飞舞。他并不担心那两管鼻血，他只希望眼里的泪水不会落下，最好像那屋檐下的冰凌子一样被冻住。

“被打了？”旁边有人说话，他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是个女孩。他没有吭声，只听女孩轻声的叹了口气又问：“被谁打了？下手真狠。”他并不希望这么被一个陌生人评价，但他真走不动了，只能继续梗着脖子仰望天空。脸上凉凉的，很舒服，一只小手在他脸上涂些什么。他本能地往后一躲，伸手推开了。“别动，再不涂上会留疤的，艾家药铺这个消肿药可是最好的了。”女孩只给他涂了一半，她懊恼扔了手中的空药盒：“咳，没了。”

这药真的不错，那涂药的半边脸不那么痛了。他的眼泪不再流了，鼻血止住了。鼻子被凝固的血弄得有些难受，他揉了揉鼻子随口问道：“你怎么了？”女孩没说话，只是把脸转了过来。右半边脸也肿了，五个指印清晰的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谁打的？”这是个并不很漂亮的小女孩，他不由得有些可怜她。“我大姐！你呢？”女孩低声道，眼睛又有些红了。

“嗯——我哥！”“哦！”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各自叹了口气，都不再问了。他们自顾不暇，有如何去安慰别人呢？

药店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个稍微大点的姑娘，显然她认得这女孩，一见面就怒道：“怎么她又打你了？你爹不在家，你娘怎么能任由她胡来？”

女孩低声道：“我娘又能怎样？只是姨娘罢了！她毕竟是嫡出长女。好姐姐，再给些膏药吧！”

那姑娘转身重新取了一罐膏药：“等你爹回来了，还是跟你爹爹去说吧！若在住一起，你早晚被她们给毁了。”

药店里的姑娘看了一眼他问道：“你买什么药？”

“和她一样。”他伸手摸了下怀里，出门急，没带一文钱。

女孩又掏出了几文钱道：“再给我一罐吧！不够就赊些。”

姑娘又拿了一罐扔给了他，对她道：“你自个儿且是个泥菩萨，还多管这闲事。你叫啥名？药钱十文，先赊给你，记得日后还我。来这里画个押。”

他在账簿上写下“罗七”这个名字，画了押。

从那天起，他和女孩一样成了艾家药铺的常客。半年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没见到那个女孩。有一天，他忍不住问艾家三姑娘：“这两日怎么也不见她来看病？她家大夫人、大小姐开始吃素念佛了？”

艾三姑娘一脸嘲讽道：“你当她是你嘛？我爹爹跟她父亲说了，她搬出来了。现在没人可以随意欺负她了。说说，你这脚又是怎么弄的？”

他嘿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给我二哥倒尿壶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滑下来了。好姐姐，这次再赊点？”

艾三姑娘将药扔出了柜台：“你就是活该！活该被你哥揍。这个送你了，把前面欠的账结清了！一共三十文。”

虽然他怀里揣着七八百两银子的银票，可还是从犄角旮旯里抠出了二十七文钱：“就这些了，过几日再拿给你？”

艾三姑娘提笔直接在账簿上消了账：“不用给了，再过几日我就入宫了！以后，你就找我家新请的账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