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丈台（1/2）

万里波倚着窗，望着卜易远去，默默地斟满了面前的酒杯。只听得内室一声叹息，门轻轻地打开了，一袭轻纱白裙缓缓地从里屋走出。

万里波收回了心事，顺手放下了窗上的竹帘。屋里人显然比卜瑶大上几岁，只见她云鬓散挽，裳如雪，腮似霞染，一点唇。芳颜偶绽，直叫那百花羞落。卜瑶也算是块碧玉了，若和此人并肩，就好比是家鹅与天鹅共浮一池。

她托着香腮笑盈盈地坐在万里波的面前，用银盏换过卜易用过的瓷杯，取了酒壶，径自斟了杯酒。“阿姐做的香包，果然厉害！不然那讨厌的鼻子，让我如何能近他咫尺？”酒是三年酿的黄酒，不算上酿，所以她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真是傻姑娘……”她转着手中的酒杯,浅笑:“卜瑶也是个好女孩，只可惜妹有意，郎无情。有道是‘有花需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哥哥不比我这有今生没有来世的人，南山离此不过数十里。她既然还未嫁，哥哥这些年的牵挂，也该了了吧！”她痴痴望着窗外片刻，猛然间举起杯，尽饮杯中酒，随后执箸击杯，唱道：“思绪乱，难取舍，满园春色谁堪有？繁花落，怨蜂扰。一腔愁情，几年恨索。错！错！错！景如旧，物已非，珠泪轻抛衣裙透。荷池在，莲又开，海盟山誓，化作飞唾。莫！莫！莫！”

万里波见惯了她娴静舒懒的模样，今日见她一反常态，虽有猜忌，却任她喜怒痴嗔，自顾自的饮酒吃菜。一曲唱罢，她丢开杯箸，百无聊赖地望着万里波。过了半晌，她颦眉道：“哥，你就不想知道吗？”万里波点了点头道：“想，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也由你！”她沉吟着，那双秋水般的双眸，如风拂过，漾起层层涟漪。“我把他杀了。”她垂首绕弄着青丝，痴痴地笑了起来。“我终是没有听娘的话，将他杀了！好痛——快！”她抬起头,扬声长啸。“你说这多可笑，他、他竟然愿为我做那‘花下鬼’，他若知道……”她的眼神渐渐迷离,笑声也越来越大,直笑得那风舞花枝乱，潮涌双颊红。

万里波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大声道:“小飞，过去了，不是你的错！”她似醉非醉地望着小万，喃喃自语：“他该死，我饶了他，他却还不放我！娘，你在天上也看到了，是不是？”说罢，她甩开万里波的手，推桌而起，边笑边舞、且歌且泣。万里波伸手揽过她那柳儿细腰，指间银毫微现，她柔柔地伏进了小万的怀里。万里波急忙将她抱入内室，解了衣衫，从她怀里寻出个凝脂瓷瓶，倾出几颗酱紫的药丸，掰开那杏红樱唇强行喂了下去。片刻后，见她双颊潮红渐消，眼神凝聚，万里波这才舒了口气。正欲叫伙计送些个茶水，却被她牵住了衣袖。“哥，我又犯病了？”万里波取出汗帕，替她擦了擦一脸的泪水：“没事，小飞，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她疲惫地点了点头：“哥，昨日禁城之事，我未来得及探清原委，如今四门皆闭，我担心那事会有变故！你知道那是‘飞蛾扑火’的事，还是劝劝阿姐吧！”她欲再言，万里波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小飞，不要思虑太多了！该来的终会来的。”她松开了手，无语良久，终于垂下眼帘，沉沉睡去。

小飞很久没有病过了，那双夜夜圆睁不敢入睡的眼睛至今让他无法忘怀。那时她有多大？八岁还是九岁？万里波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双小手和那个雨夜……

安郡是帝君避夏的一个小城，而“百丈台”则是安郡最高的地方。如果外乡人问安郡十个有九个是不知道的，若问百丈台恐怕就无人不晓了！因为“百丈台”不仅仅是一座高耸的楼台，而是闻名百年的欢场。

夏季是百丈台最热闹的日子，因为除了帝君的夏宫，这里是唯一有冷泉的地方。记得一位王爷花费了千两白银在百丈台过了一夏，临别时他叹道：“百丈台无夏，一年只三季。台上春宵短，帝王空叹望。”所以，每到盛夏帝都的豪门巨宦便蜂拥而来。当然那些高居台上的人很少知道，早在春柳萌芽时分，四方的贩夫走卒便为百丈台前的一席之地而明争暗抢了。因为连痴儿都晓得，一到夏天百丈台就是金库银窝之所。

冬天的百丈台依旧是百里内唯一热闹之处，但比起夏季却冷清了许多。一过中秋商贩们便揣上银子回乡了，整个安郡都安静了，百丈台姑娘们手里的银子也没了去处。

万里波离开帝都时，除了卜易赠的几两银子，就是只有他在罗家布庄里拣的那些布头零料。所以，他去了百丈台，在那个冬天开始了他贩卖布头的生涯。

万里波卖的虽是布头零料，却是地道的川布。川未灭时，一丈川布就得百十两银子；川灭后，川布锐减，在帝都川布已是寸缕寸金之价。即便如此，也是有价无市。万里波手巧，将那些过时的零料绣上了时兴的花样，做成女孩儿一见就喜欢的肚兜、手帕之类的玩意，加上他嘴甜脚勤；未多久就博得了台上姑娘们的青睐。冬天过去时，他的荷包满了；当春开夏至，他已是台上的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