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万罗布庄(1/2)
昨夜的雨让清晨显得格外的凉爽,帝都的南大街也难得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他昨天午时就赶回帝都了,城内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四门紧闭。本以为凭他刑部的腰牌不可能进不了城,守卫却告诉他除了飞鸟以外,今天谁也进不了,出不去。待他回头再寻客栈时,城外的客栈都已客满了。好在南门的刘守备是他的旧识,于是他买了些熟菜,俩人在城门洞里喝了一夜的酒。今早,上面刚松口,他就第一个从边门进了城。
天还未大亮,除了赶早集的那些个菜农、摊贩外,大多数人才刚刚起身。这么早,前面那户人家的门就咿呀呀的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提食盒的姑娘。她今天穿了身水蓝的绸衫,里面映着个淡绿的绣花兜兜,下身还系了条藕色罗裙。今早的打扮虽然干净素雅,只是可惜了那条新罗裙。他抿嘴一笑,跟了过去。
刚转过街角,几点银光扑面而来,他随手将那暗器抄进了怀。只见那姑娘叉着小蛮腰站在街中央,眼见着她的暗器落了空,也不着急,笑盈盈地道:“大个儿,哪路的?跟着姑奶奶我作甚?”他不答话,将斗笠向下压了压,伸手向她抓去。那姑娘虽然有几手鸡零狗碎的拳脚,对付个把无赖不成问题。但遇上行家就不行了,她这才手忙脚乱的应付了两招,食盒就被夺走了。她气恼的“喂!……”了一声,一条黑影突然窜了过去扑在了她的身上,把她吓了一跳。“阿黑!”她认出了他的狗儿,灿然的笑了起来,随即又惊叫道:“哥!快叫走阿黑!它弄脏了我的新裙子!”等他招回阿黑时,她的白罗裙上早已落下了七八个黑爪印。她努起了小嘴,怨道:“平时见不到你半个影儿,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了,却又来作弄我。看我不回去告诉爹娘!”
卜易笑着摘下了斗笠,按在了妹妹卜瑶的头上。“回去告诉爹娘好了,妹子,大不了你哥哥不去替你提亲就是了!”卜易这次赶回来,不仅是为了差事,更是因为父母催促他为妹妹提亲。卜瑶毕竟是女孩儿,脸儿不由得红了,撅着小嘴,哎了半天才道:“把针还我!”卜易一摸怀里,那暗器是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绣花针。妹妹不擅女红,不用说又是给那小子买的。
卜易打开食盒一看,虽说是早餐却是有荤有素样样齐备。人说“女儿外向”看来是一点都不假的。尤其是他的这个妹妹还没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那个混蛋哪里来的福气!不仅用低价租下了他家在南街的旺铺,连他的妹妹也给骗了去。如果天下的房东都向妹妹那样,恐怕世上的男人都愿意做一辈子的房客了。还是赶紧将那小妮子嫁了吧!否则,那每年的租金十有八九都倒贴给了那个混蛋。卜易越想越气,伸手取了片牛肉放进了嘴。
“哥!”卜瑶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家里给你留着呢!人家好歹也是交了饭钱的。”“他那饭钱够吃这?再说啦!你把哥哥爱吃的鸡翅,牛股柱全放在这了,回去让你老哥吃剩的?”卜易赌气将食盒还给了妹妹,扭身要走。卜瑶急了一把抓住他:“吃就吃了嘛!哥,你人是越来越大,心眼却越来越小了!”
卜易要不是觉得亏欠妹妹太多,他真的很想修理一下那个混蛋。那年父亲卜飙在围捕山匪时负了重伤,卜易替下了父亲,在公门当了个小捕快。今年他三十有四,当上刑部大捕头也有六年多了。比起老头子在县衙门当的那个捕头不知道要威风多少。不过有得必有失,他那么大一个老爷们却因常年在外办差至今也没有说下一家媳妇。前些年,父母好不容易花了大笔的礼金在外县给他说了门亲。未曾想,衙门里临时差他到汇江办个案。本以为个把月能结的案子,却因朝中有人作梗,害得他在汇江整整待了大半年。等他回来时,那家姑娘早为人妇了。娶不娶媳妇,他倒无所谓,却害苦了妹妹。父母年岁都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他常年在外东奔西跑,也顾不到家里,所以家里大事小情都由妹妹一个人担着。眼见着左邻右舍的小女孩们一个个的嫁出了门,而妹妹却依旧待字闺中。倒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而是妹妹放不下家里的老父老母。如今街坊中同龄的人家大多有了媳妇,招个上门的女婿吧?妹妹却看不上眼,说什么八字不合。其实,他也知道那小妮子早看上了姓万的混蛋。
说实话,那姓万的也没什么不好。卜易刚入公门时就认识他了。那时他刚跟着大人从天川来帝都学做生意。天川地少,那里的男孩只要年满十五就得自己四处谋生。他刚来帝都时在南大街川人开的罗家布庄里当伙计。
那年夏天,他在巡街时偶然发现了一个负案再逃的犯人。他一面叫人到衙门里报案一面跟了过去。现在,那家伙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角色,但当时他却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他一连跟了几条街后,那汉子突然消失在一条巷子中。他没有多想,跟了进去,紧接着就挨了一记闷棍。
他醒来时,依旧在这条死巷中。那姓万的正拿了碗绿豆汤跪在地上喂他。那是罗家铺子的后门。小子刚巧到门外泼水,以为他中了暑,于是拿了碗绿豆汤,当了回好人。
冬天,帝君准备攻打天川的前夕,罗家铺子因涉嫌为天川的眼线被勒令查封。一干人等将被送往晋地发为军奴。那时,他与众捕头负责查抄铺子。本来他很奇怪没有看见那姓万的小子,随后他发现那小子听到风声后居然连衣裳也没穿就躲进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后巷。看着他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卜易乘人不备的扔了几件冬衣和几两碎银让他赶紧走路了。姓万的运气不差,因他来的时间不长,没入罗家的户籍。所以,他卜易也不算上私放人犯!
数月后,帝君攻下了天川。武国本地物产有限,而南契又是武国的敌国。因此武国的丝绸、瓷器等器物一向有赖于川商的交易。当时川商因丧国之痛联合起来拒不与武国人交易。此事让帝君大为恼火,下令凡不交易的川商其家产充公,家人为奴。此令下后,那些川商不得不开市交易,然而却阳奉阴违。他们一面交易一面加紧垄断市场不断提高货价,让城里的百姓怨声载道。于是,上面便让他们这些捕头抓一些不听话的小川贩,杀鸡给猴看。
卜易很快就将平时就不安分的几个奸商抓了进去,交了差。然而,其他兄弟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据说他们被一个卖布头的小贩捉弄得灰头土脸的。卜易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经不起他们唆使便打赌将那小贩抓入牢内。
不久,那些兄弟依约带他去认那贩子,没想到居然就是那姓万的小子。他非但没有离开帝都,反而拿着他给的银子贩起了川布。
第二日,他托人约那小万到胡一醉的酒铺喝酒。那小子一听是卜捕快约他,二话没说便跟人来了。他贩卖川布,这些日子倒过得有模有样。来时穿了身小贩们常穿的青布衫,干净利落,全无了那日在后巷的狼狈。酒过三巡,他也大致明白了那小子捉弄差役的原由。卜易其实也知道,那几个手下平日也常借着些由头敲诈小贩,这次他们更是肆无忌惮的勒索。那些小贩本来就是小本买卖,尤其是小万,刚开始做买卖,本小利薄,根本交不起那些银子。开始他还躲着他们偷偷地做些买卖,后来被他们连抓了数回,夺了货掀了摊,他便恼了。于是,纠集了一伙小贩,设下圈套专门作弄了那些个衙役。
卜易知道小贩的辛苦,也知道手下的为人,并不想太为难他。只是赌约在先,他决定先将那小子抓了,待兄弟们解气后,再把他放了。所以,酒喝得差不多时,他就将铁链拿了出来。那小子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自知不是卜易的对手,喝了杯酒,吃了筷菜后,就爽快地答应和卜易回衙门。只是他求卜易不要拿那链子锁他,免得他日后从衙门出来,在街面上不好混。卜易知道他的不易,也就应了。
出了酒铺,还未走远。迎面推来辆装马粪的大车,那车在经过他俩时,突然向他们翻了过来。卜易赶紧向路边躲去,却一不小心撞倒了名孕妇。那陪同孕妇的男孩一把抓住他,要与他说理。正闹者,他突然发现那小子脚底抹油开溜了,走时他还不忘让卜易买包红糖赔给那孕妇。待他摆脱纠缠再寻时,那小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衙门他才渐渐琢磨过来,那车夫、孕妇、小孩都是他们一伙的。他恼这小子连他也作弄,便寻思着好好教训他一下。可那小子实在是聪明的紧,好几回他在街上见到了,那小子却总能从他眼皮下溜走。那赌约输了并不打紧。时间久了,衙门的那些兄弟便有些不服他了。
茫茫人海找人本来就不易,更何况小贩们四处走动。好在卜易是个爱狗的人,他为了追捕犯人容易些,花了大力气调教了一条黄犬。这条大黄犬已经基本学会了跟踪,只是还没真正的作过事。卜易决定先让这狗儿试着追那姓万的小子。那狗儿一出,姓万的小子果然没处躲了。于是,那年的春天你在帝都便能常常看见,一个被条黄狗追得满大街跑的青衣小贩。
卜易让那狗儿追小万只是为了出气,并不真让狗儿追他不停。不久后有一桩大案用得上阿黄,于是他就唤阿黄回来,然而唤了半天却不见狗儿回家。正当卜易焦急万分时,阿黄被人送了回来。只是活的阿黄变成了死的,生的阿黄变成了熟的。更可气的是,那姓万的混蛋还写了篇祭文送了来,叫什么《悼差犬公》。说什么“……汝济沛公之义,救吾饥寒。昔日佛祖割肉喂鹰,今有犬公舍生取义。呜呼!此等之高风亮节,让吾辈肃然敬仰…..”这件事不久就传便了帝都,从此他落下了“差犬公”的绰号。即便他进了刑部,当了大捕头,一向斯文的明大人也常叫他的绰号。这件事让他和那姓万的结下了梁子。也正是这件事和他的那篇狗屁文章让妹妹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姓万的小子。
姓万的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短短数年,不但生意越来越大,他那伙小贩由几人发展成了数百人的帮会。由于那些小贩见了公差就躲,所以衙役们常戏称那些青衣小贩为“青鼠”。贩子们不服,就干脆称他们的帮会为“气死狗”。据说,他们原想称之为“气死猫”,但他们的万老大却说:“猫抓耗子是司职,怨不得它。而狗拿耗子就属多管闲事了。”因此,“气死狗”就成了他们的帮名。
这名字虽说摆明了和他这个“差犬公”作对,但卜易对那家伙也无可奈何。这十几年来,他没少找过那家伙茬,但那家伙耳目众多,每次他还没出门,这家伙便得到了消息。相反卜易有时还不得不借助他的耳目打探消息。所以,对那小子和他的帮会,卜易虽然恨的牙痒,却也只好由他去。
前些年,他偶尔得知那姓万的在贩私货。便带了大队人去马查抄,没想到却抄到了自家的铺子。原来,父母年迈后有意歇了自家的米面生意,将铺子盘出去。那小子得知消息后,乘他外出办案,寻上了门。一来,这小子擅长花言巧语;二来,父母晚年寂寞也喜欢有个人聊聊天。这一来二去,他将那铺子用了不到市面的七成价,就从父母手里哄了去。在南大街最热闹的锦绣楼对面开了家万罗布庄。更没想到的是,他才将这小子送进大牢不到一盏茶,他就被王府的人保了出去。自己反被明大人痛斥了一顿。原来那川商自国破以来,始终不做官家的生意。那小子也不敢明接这样的生意,怕犯了众怒;所以就受了官家的暗托,为武国代办了些急需的“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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