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露华重京都（1/1）

“你如今在我面前，也是端着一套左顾言他打场面话的了。你既身为堂堂掌印提督，当初一力辅佐魏妃宠冠六宫数十年，难道不正是看重她的不够聪明好撺掇好掌控么？而三殿下，他跟魏妃，实在天壤之别不可比拟。我自小认识他时，便已时时是那副状若温和通透豁达的样子。无论谋略武治，他皆在我那只爱风雪诗画的太子哥哥之上，当年更是成祖帝最属意的皇太孙，可因为皇上的偏爱，无端端失去本应属于他的储位蛰守边疆这么多年，你说他心里，当真会没有半分愤恨怨怼么？可你看他从小到大内外诸事，当真是做得般般无可挑剔。就像而今，既出面救下我半个林家，转而便迫得父亲兄长伏罪自戗。既不动肱股坐收渔利，更落个不计前嫌、宽宥仁厚的好名声。这样面面俱到剑戟森森的上位者，淮安，你当真不担心，若有一天，偌无掣肘无需隐忍之时，他又是怎样的手段与脾性么？”

汪铎抬头看宝璋。她目光泽泽，琥珀般清凉美丽的眸子掩在卷曲如扇的睫毛下，数年隔远，当年那样不谙世事不屑世故的小女孩，如今说起朝事，也已有了自己的计算谋量。她字字珠玑，他又岂会没有考量，可这内里乾坤，又岂是表象搁浅。他不愿与她说起那些折转，只俯首垂眉：“不管如何，皇后娘娘与裕王殿下，至少对郡主，是念着旧日情分的，不是么？”

宝璋攥着手里的银簪：“那只是因为，陆家赵家坍塌殁尽，而父亲跟大哥，戍守边关数十载，归来之期，已是两具冰冷如铁的尸体！”

她红了眼眶，顿了顿：“天家子弟，在权力旋涡中沉浮得势，必然血冷心硬，看得是利益博弈，最不可能垂眼顾惜的，便是兄姊之谊、儿时情分。淮安，你知道我手里这根银簪，是谁的吗？是陆家四妹的，以前在灵雾山，跟我一起养病的陆家四妹。纪酉午时，午阳门下，她的一家数百口，包括陆二哥，如血漂染的残阳，明晃晃的钢刀，成河的鲜血。。。兔死狐悲，这京都城，我林家经营数百年，却恐怕也已到了离开的时候。祖母跟我兄姊合计过，过完这个春闱，便向太上皇后与圣上请辞回南直隶祖宅守祖坟。淮安，你现在身居高位，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登高寒重，这些年行事手段，约莫大大小小得罪的仇家也不少。现下三殿下暨需用人自不计较，可若有朝一日根基稳固清算旧账。。。淮安，未雨当绸缪，你为何不尽早跳出棋局，全身而退？”

她双眸剪水望着他，满眼是忧郁漫溢的关怀，她是很久没有用这样推心置腹温婉的语调与他好好说话的了。他惯于凉薄的心头温热，眼眶迎着窗落翦翦凉风不觉润润潮湿：“郡主，淮安满手血污，走上今天的位置，早已只能进，不能退。进也许不得好死，可若退，则必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