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黑风高时（2/2）

他要保的不是蠢货钰王，而是皇后。皇后正在按他的吩咐，在皇帝的饮食中一点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掺入元仙丹的粉末。

日积月累，徐徐图之。

这种变化轻微到最高明的太医也无法觉察，只发现皇帝近来有些消瘦，脾气也比以前更加暴躁。

更何况，皇后有喜了。

这一胎将会成为魏帝最后的子嗣，随着积毒日深，他的元阳已经无法再使女人受孕。

这些事，现在都还是秘密。

皇后和拓跋步之间的秘密。

拓跋步需要一段风平浪静的时间，让元仙丹的毒渗透魏帝每一滴血液，每一根毛发。让皇后把下一任皇帝生下来。

皇后腹中这个孩子对拓跋步来说，是和元仙丹同样重要的东西。掌控朝政算什么，门阀世族又算什么，正如墙上挂的那幅大字——“未厌”。

拓跋步对世间的权利爱不释手，孜孜以求，永远不会厌倦。

……

郭丹岩的意识还在。

他仿佛脱离了肉身，跟身体的联系缩小成了脑海中的一点，就像日光下的一粒微尘，一动不动漂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有一种辛辣的感觉在他身躯的某一处悄悄复苏，热辣，又带着馥郁的芬芳。

非常舒服。

或许是幻觉，他似乎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

弗四娘：“他怎么还不醒，你这假大夫是不是不行？”

黑皮：“什么叫我不行？是酒不行。”

杨宁：“抱歉抱歉，家中最烈的只有这寒潭香。”

弗四娘：“什么酒不行，分明就是你的药不行。”

黑皮：“……”

弗四娘双手抱臂，鄙夷地斜睨着黑皮：“话不要多，你到底还有没有法子？”

黑皮脸皮直抖，一边往前冲一边撸袖子。

“你打不过她。”杨宁提醒。

“滚！！！”

黑皮将郭丹岩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掰，双手沿最下缘的肋骨摸到中间胸骨上的剑突，再向上两横指。他绷直手臂十指交叠，在这个位置反复迅速按压胸骨。

扑。通。

郭丹岩静寂的胸腔里，突然传来一点震动。心跳的感觉原来这样美妙，他默默地想。

再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重，脚踝……膝盖……大腿……腰……脊椎……肩膀……颈……头。

是了，他中了一箭。

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干嘛？”杨宁问。

“刺激他的心脏，帮他恢复心跳，如果这样还不起作用……”

黑皮指了指郭丹岩的嘴，恶意地道：“就只有靠你吹气疗法了。”

弗四娘头皮一紧。

“吹气疗法？”

“顾名思义，你捏住他的鼻子，用嘴把气渡进他嘴里，直到他的胸膛扩张鼓起，再松开他的鼻子……”

黑皮挑衅地看着弗四娘，心中暗爽。

“嗤，治不好就直说，无聊不无聊。”弗四娘不羞不恼，一副愚蠢的人我懒得跟你计较的模样。

黑皮努力给自己洗白：“东汉张仲景曾撰《金匮要略》，第二十三卷就有吹气疗法的记载！”

真的？

杨宁有点急了，小老板怎么能做这种事，她——

“我还要嫁人呢，不行。”

弗四娘毫不高尚地一口拒绝。

黑皮：“……”

杨宁：“……”

郭丹岩：“……”

他实在听不下去，费力地挤出一个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是弗四娘毫不掩饰的笑脸，这笑容大约是有些真诚的，因此格外好看。

“你这脸……也太脏了。”

郭丹岩的声音低且沙哑。

好看就有鬼了，经过这样一番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折腾。弗四娘也不介意，随手拢一下乱发，走到屋角，自来熟地用那里摆放的青铜鱼洗洗脸，一边对杨宁说：“借用一下啊，明天还个新的给你。”

水声淅淅沥沥。

黑皮倒了杯水，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递到郭丹岩的嘴边。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黑皮的手。

“等她回来再吃。”杨宁说。

黑皮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这是什么？”弗四娘已经洗完脸，闻言凑过来看。

黑皮不耐烦地道：“当然是我独家秘制的大力丸，吃完这个阎王爷都收不走他这条命。”

“那还等什么，给他吃双份！”

黑皮无语，这小娘上辈子准是强盗来的。

郭丹岩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他看见黑皮捏着药丸往这边送，也看到弗四娘突然一掌砍在黑皮侧颈，将他打晕了过去。

弗四娘用两个手指拈起这颗黑色的药丸，放在鼻子下面细嗅。

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世子，你可记得这个味道？”

“这就是翻雪楼案发时，七楼那壶残酒里的味道。”

郭丹岩没有回答。

他所有的心思此刻只被一件事占领——

弗四娘刚洗过脸，鬓边垂下几缕卷曲的湿发，有种不自知的娇憨。

她的唇色竟然不再是冷淡的苍白，而是极度妖冶的殷红，似乎轻咬一下立刻就会滴出诱人的血。

而且。

殷红的下唇中间，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像刚刚偷吃了芝麻，让人有伸手替她擦去的冲动。

郭丹岩脑袋嗡地一声。

那一个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却一笔也没敢忘记的名字。

白丁。

白丁啊。

他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第一次看到破军山号巨舰冲上辽河冰面的场景。

随着轻微的一声“喀嚓”，厚厚的冰层终于分崩离析，露出真正的水面。

如同此时此刻，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