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梨山有座坟（1/2）

……

少女从八九岁总角，到十三四岁豆蔻，是脱胎换骨般的抽条和变化，纵使相逢……应不识。

但，总不能让眼睛变色吧。

郭丹岩再一次试图将脑海中白丁玉雪可爱的小脸，跟眼前湿漉漉的女子侧脸重叠。

除了下唇的小痣，真的没有更多了。

弗四娘将黑皮捆成了粽子，扭过头来，发现世子的目光还黏在她脸上，似乎颇有深意。

这是还在怀疑她？

“明白明白。”她一拍额头。

“明白？”郭丹岩倒糊涂了。

弗四娘想通过这个假世子找出真正的郭丹岩，自然不愿让他误会下去。

她把视线转向杨宁，杨宁立刻道：“我去厨房多烧些热水，等下帮公子擦洗。”

既贴心又稳妥。

弗四娘一只手挡住嘴，猫在郭丹岩耳旁，低声念出一长串名字：

塔下街、升州街、集庆街、城北街、四陵街、应天大街、上元大街、娄门大街。

南华巷、砂珠巷、巨鹿巷、杨公山巷、西流碧波桥。

八街，四巷，一门桥。

弗四娘不知道，随着她念出一条又一条街，一幅无形的金京舆图在郭丹岩脑海中徐徐展开，十三个地点次第浮现，一目了然。

郭丹岩心里微微一动。

这些是……

“这些就是拓跋家在金京的暗哨，可能是某个店铺、货摊、甚至某户人家。这张撒在金京的暗网，就是世子你身后无人跟踪，却依然形迹暴露的原因。”

“卫国公府刚好位于集庆街。世子与我临时相邀，从时间上推算，如此短的时间内……”

“不必说了。”

郭丹岩低声打断了她。

“我知道不是你。”

“你现在当然知道了，你麻痹的时候我杀你几百遍都有富裕。”

“……”感觉被骂了脏话。

郭丹岩无语地闭嘴，再跟她说一个字都嫌多。刚好杨宁端着热水进来，准备给郭丹岩擦洗。

弗四娘走出房间。

她悄无声息地跃上屋檐。街面上很平静，并没有出现她预想的官兵大肆搜捕、日出前斩草除根的最坏情况。

拓跋家主出手向来是老王八咬人，不死不休的。

这种诡异的平静，可能掩藏着更危险的杀招。

同一屋檐下，郭丹岩心中对小捕快的警惕却越发深了。拓跋这种凶兽般的门阀，最机密的暗哨分布图，这种事连刑部尚书都不可能知道，一个小捕快，她凭什么？

……

“殿下，这是淮山玉竹炖鹧鸪，能开胃顺气，趁热用一点吧。”

太子手持银箸，静静地打量眼前的莲西。今日她梳的是垂鬟分肖髻，一绺燕尾垂于右肩上，活泼又娇俏。

她梳的并不是妇人的发型。

这似乎与周海请罪时说的话有些出入。

“听说孤是你治好的？”

莲西微微一滞。这两天她前思后想始终拿不定主意，那个弗四娘居心叵测，身上有种……危险的吸引力。

莲西不愿她接近殿下。

但欺瞒太子，后果她更承受不起。

“殿下洪福天赐，奴婢不敢居功。”她只得含糊地道。

太子仍然手持银箸。

等着她的下文。

周海提刀隐身在暗处，同样等着她的下文。莲西浑然不觉，下一句话将决定她的生死命运。

银箸落，则人头堕。

太子的目光很淡，不带什么情绪，莲西却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作为太子的身边人，她清楚这个少年斯文秀丽的外表下，是一只凶残狠辣的人形凶兽。

前些年海叔眼里只有敬，如今多了惧。

一念之间，莲西有了决断。

她跪下轻声道：“奴婢只帮殿下擦身而已，替殿下医治的另有其人。”

“何人？”

“是刑部捕快，弗四娘。”

周海心下稍安。幸好，幸好莲西没说出愚蠢的谎言——

那夜他在府内徘徊，心下觉得这事终究不妥，于是折回，不料竟瞥见一个黑衣人穿窗而出，月下仙人般悄然遁去。

周海追赶不及，只得返回。

他匆匆闯入内室，却撞见莲西裹着被单赤足站在床前，乌发披垂，衣衫落了一地。

这是……

太子终于苏醒，阖府称庆。

上上下下都以为太医的药终于起效了。奇怪的是，莲西对此保持着缄默，不解释不表功，一字不提周海看到的黑衣人。

太子已经等了她两天。

隐瞒就是欺骗，欺骗等同于背叛。现在是莲西最后的机会。

莲西不慌不忙，心中已有应对：“殿下，此事奴婢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弗四娘为殿下治病并非行医，她用的是巫术。”

“啪”地一声。

太子将银箸重重拍在桌上。

巫蛊之术，恶其惑众。

周海提刀的手一抖，这，这个算不算数？不是扔在地上为令么？

……

天边蒙蒙亮了。

拓跋家当真没有进一步逼迫，似乎一只凶兽露出森森獠牙却没有噬人，只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闭上了。

奇怪的奇，奇怪的怪。

杨宁向顺风马车行租了辆普通的马车，将郭丹岩和黑皮扛进去，悄悄送回了卫国公府。

路上弗四娘逗趣：“世子，万一现在有人来行刺……”

“你一张嘴能抵千军万马。”

郭丹岩道。

两人都不曾预见，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在将来真实上演。

卫国公府炸了锅。

世子竖着出去横着进来，这还得了！北佬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纷纷要去魏帝那里讨个说法。

“都闭嘴。”

最后刘星函出来传达了世子的命令。卫国公府闭门谢客，只说世子在翻雪楼染了怪病。反正大家都病着，借口是现成的。

内室里，弗四娘再次坐回那张凳子上，斜睨着床上的世子。

郭丹岩一阵恶寒：“你怎么还不走？”

“不一起吃个早饭？”

“改天。”

“那小人帮世子换药？”

“不必！送客！”

刘星函应声而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弗四娘站起身灿然一笑，刘星函被这突如其来的艳光晃了一下。

弗四娘突然扑倒在床上，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从上方俯视着郭丹岩：“世子……”

她，她，她这是在强撩世子？

刘星函的眼珠子差点突出来。

“世子……咱们交交心呀。”

郭丹岩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他屏住呼吸，用一个手指抵住弗四娘的脑门用力往远推——

“离远点，有话说话。”

弗四娘不满地嘟起嘴，郭丹岩突然注意到她的唇色又恢复成淡漠的苍白，下唇上的小黑点不见了。

就在他恍惚走神的一刻。

弗四娘幽幽地道：“世子……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给句实话，后面那侍卫小哥在翻雪楼消失了好长时间，他去哪儿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星函警惕地将手放在腰间。

郭丹岩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从世子你饮下第一杯富平春开始，直到飞天一舞，他离开的时间真有点长呢……”

翻雪楼之宴贵胄云集，宾客满堂，能将刘星函的举动掌握得如此精准，除非，她一直盯着郭丹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