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枯井（下）（1/2）

“容儿？容儿？容儿。”

风弈！要伸出手抓住他，却扑了个空。原来不留意又睡着了。

风弈在找我，释儿在等我。我不能等死。

我用簪子挖空石壁砖缝内的泥土，蓄积起所有的力量，一步步尝试用指甲扣紧砖缝凹槽往上爬。指头也磨得麻木了，湿腻腻的或许是血，但我不能认输，必须用全部的耐心来做这件事，事到如今，唯有自救。

踮脚将手伸到最高的地方，用簪子笨拙地挖着砖缝，泥土几乎落到我眼睛里。抻着腰臂酸痛，便低头将下方的凹糟挖得更深些。这是一项极其细致而考验耐心和毅力的工作。一次次往上爬，试图用簪子插进砖缝里受力，却一次次摔下来。

经过无数次失败，皇天不负，我终于够到了井盖，原来这里并不很高，枯井的深度只是在我的想象之中被无限加深了而已。

我敲了敲井盖：有人吗？没有回应，只好用力推了一把，原来这不是石板，而是一只轻巧的木头盖子。

我强忍着心中劫后余生的狂喜，保守地伸出头四处观望，却见这不过是个极普通的院子，午后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空气里，隐约有一股药香。再仔细一看，距离井口不远处的门廊下，一位白发老者正蹲在屋檐的阴凉处择药草，而大门进来两边，都架着晒着干净整齐的药草的层层竹篱。

我不敢出声，却听右侧传来一声轻巧的瓦片声响。

老人抬起头来，却是老关爷！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用力地拍了拍井沿，但他视而不见，目光只朝那拨动瓦片声看去。屋顶上，一只黑猫懒洋洋地跳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

黑猫踱步到老关爷面前，口吐人言道：“借你的姻缘簿子一用。”

老关爷头也没抬，只回道：“这是坏规矩的事。”

“规矩不就是用来坏的？”黑猫眨眼间化为人形，是个顶漂亮的少年模样。没有缘由的，我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下来，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也无话可说，只好静静看着。

少年笑得泰然自若，似乎老关爷的反应正如他的预料。老关爷道：“我是打不过你，也拦不住你的，但我提前告诉你，这是坏规矩的事，这姑娘命脉娇贵得很，又是已死过一次的人……你最好三思而行。”

少年听了只当没听，只是极其耐心：“现在有我，她的命该不该断，什么时候断，已经不由上天决定了。——再者只是一根红线，绞断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

“这可是你说的话，先前却为了拿回自己的名字，好几次置人家的性命于不顾，那姑娘没死在你手里才是天大的运气。”老关爷揶揄道。

少年撇撇嘴，抱着胳膊道：“借还是不借？”

老关爷抬头再度看了少年一眼，无奈叹了好几回气，回屋取出一本簿子慢吞吞翻给少年看。少年偏头去看，手指在书页上划了几下，两尺宽的大簿子上方便透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女子穿着一身海棠红齐腰襦绉纱长裙，肩上披着胭脂色的轻纱披帛，腕上一只玉镯，腰上缀着打成双花结的掺银丝绦带和一枚玉佩。女子侧对着他们，怀里抱着一把朱红色的七弦琴，不时回头，或低头浅笑或蹙眉沉思，活灵活现，手指上却有两根线一红一白延伸到虚空里。

那是我，可我明明就在这里！正满脑子疑问，却听那少年道：“那根白线是什么？”

老关爷思索道：“一种旁门左道的咒术吧，她的命和另一个人的给连在了一起。”

少年没有多想：“那根能剪断吗？”

老关爷正要根据经验做出谨慎的解答，就见少年伸手用一把小巧玲珑的白金剪刀将两根线都一一剪断了。老关爷愣了愣：“你这剪子哪来的？这么好使。”

少年：“借的。”说罢将剪刀纳入袖中，再度变回黑猫跳上了屋顶。

老关爷看着黑猫离去的身影，徒劳地喊了一声：“子幽——”

子幽，子幽，子幽……

好熟悉的名字。

子幽。

子幽。

我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强撑着心脏痉挛到无法呼吸的剧烈痛楚，似乎整个人都随着这难以承受的痛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是什么坍塌了再被狠狠捏碎，是谁分明来过却不留一点痕迹……

“你当初为区区一‘情’字欠下的债，也是时候还了，祭祀天神地皇，必然有人要被奉为牺牲。”母亲穿着庄重的大裘冕，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张皇地伸出双手，却再度狠狠跌进井底，黑暗缓缓吞噬了眼前的光亮，方才一切都顿成虚无。我瘫坐在地，茫然地思索着或可失去的，非常重要的东西，急于挽留住什么，打破什么，诉说什么似的，看着那即将被完全吞噬的最后一点大如蚕豆般的微光，我厉声尖叫起来：“啊——”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眼前沉炖沌的黑暗也被撕碎似的，那一点蚕豆大的微光渐渐裂开，强光忽的射进来，让我的双眼灼烧似的疼起来。

我已经分不清，方才叫我失去控制地叫出来的，是我心里的痛，还是我眼睛上的痛，我恍然间变成了浮在海上的泡沫，日出前山坳里最后的一片云雾。就此消散吧，或许还容易一些。

先前种种，如同一梦。但睁开眼还是黑暗，莫非我仍在梦中。

我伸出被层层包扎而显得格外笨拙的手指，用掌心摸过被子上的花纹，又去摸帐子，却被人轻轻抓住手指：“容儿。”这般沙哑的声音简直不像风弈。

“你找到我了？”这嘶哑的声音同样不像我。

“嘘——”风弈将我的手护在他掌心：“不要急着说话，杜衡说还要养一养，吃两剂药才好。”我点头。

风弈：“眼睛灼伤了，休息几日便能恢复，你不必担心。”我再次点头，感受到风弈的手碰了碰我的眼睛。

然后是沉默，很长一段沉默，但我能感受自己被他注视着。“释儿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