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小公主（2/2）

“母亲难道就没说我最近不开心吗？”

“好吧，你怎么了？”

“算了，你这个姐姐可真是无情啊？”

这话让我直想发笑。“我怎么无情了，天塌下来也有母亲替你顶着，哪里需要我这个无用的姐姐？再说了，若你当真要说，又何须我多问？”

姝乐刻意打了个大大呵欠：“……好吧，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你有没有听见她们说我什么？”

“说你什么？”

“她们说……”姝乐忽然噤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钻到我身边，“其实，她们说什么也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看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侧过身把姝乐拉过来，替她搓搓胳膊：“刚才过来可曾被人看见？”

“没有，只是姜梅姑姑路过，不过她好像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那西墙头的梨树底下围砌这一堆砖石，砖石背后藏着一个洞，姝乐惯常从洞里偷偷钻到流月宫来，这已经是两宫之间众所皆知的事，只有姝乐还当所有人都看不见。

“你笑什么？”姝乐跃起身来扯住我的腮帮子，“你笑话我，你笑话我什么？！”

“哎呀你放开！你有什么值得我笑话的，我不过是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我拂开她的手。

“什么事啊？”

“我不告诉你。”

“好吧，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啊——”姝乐生气地用被子捂住脸，掀开被子的时候似乎已经下了一个决定，“我不，我偏偏要告诉你，叫你也烦恼。我就说了吧，我们宫里有个宫女死了。”

姝乐一下子沮丧起来，不肯再多说一句了。我支起头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姝乐背过身子：“她可是为了我才死的。她告诉了我一句话，我便拿这句话去问了母亲……然后，她就死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在我小时候有人曾给我下了这样一句断言，说我天生体弱，注定早夭，最多，只能活到十五岁。”后来我知道，那位被母亲下令杖毙的宫女名叫小霜，她家中有兄有父，父亲是小吏，兄长是守城卫士，就因为说出了这句早就在宫女间传开了的话而招来杀身之祸。

“姐姐，说点什么？”姝乐转过头来，轻声道。

“那一定是胡说的，因为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我在心里暗暗算了算，再有几个月，姝乐就满十三了。

“母亲也这样说。”

说完这话，姝乐便彻底安静了下来。等我从无限的遐思中回过神来，只听到了姝乐平稳的呼吸声。我忽然想要擎着烛光烛光靠近，好将姝乐这张脸看个清楚明白。可还没来得及多加考虑，姝乐就一个翻身将手放到了我脖子上，细细软软的，让我动也不敢动。

这丫头，睡觉也不够安分，难怪容易染上风寒呢。

次日清晨姝乐直呼起晚了，然后便自说自话地匆匆从那墙洞里钻回了浣殷宫，临了还不忘让我过去陪她一起用早膳。

此后数日，我们便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白天在浣殷宫玩，晚上回流月宫睡。对此姝乐十分不满，因我从不肯在浣殷宫睡哪怕一夜。——不过这是有原因的，浣殷宫散不去的药香在清醒时还能勉强忍受，不过一旦睡着了，就让人觉得气闷无比，噩梦连连——我总是会想到多年前我受风寒的那个晚上，那个，孤独冷清的晚上。因此我觉得自己能把白天的时光都尽数消磨在浣殷宫里已经很够意思了。姝乐似乎也明白了这事无法强求我，开始转而尝试要我也和她一样钻那个狗洞，不，墙洞出入两宫之间。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钻那个墙洞是无法忍受的，只是大门洞开，体面又方便，这种时候选择钻墙洞这样非常不必要的行为本身就非常荒唐可笑。所以每一次当姝乐自欺欺人没人发现地从墙洞里钻过来的时候我都很想笑——这也是为什么姝乐最近总逼着我钻洞的原因，我笑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好在这件小事并没有让姝乐伤脑筋，她的心思现在都在别的地方，比如我送她的弹棋究竟是怎么个玩法，为什么她总是会输给我——凭她多年以来和我对弈，不管是跳棋弹棋还是围棋五子棋，的经验，她竟然丝毫没有醒悟到，我从来就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越亲密的人越是要享受厮杀得胜的快感。除了弹棋外，我还送了她一只药枕、一对变色猫眼石镂银耳坠和一堆民间奇话——看到好玩的东西我总是会想到姝乐，但如果真的都带回来给她想必会有满满一大箱子，或许不止。不过除了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会看的乱糟糟的书，其他两样姝乐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就立刻失去了兴趣，那药枕被放在了我的，确切地说，是我们的床上，而那对耳坠，被她戴了两天就只剩下了一只，谁知道另一只是不是在钻狗洞的时候给弄丢的。我是说，墙洞。

除此之外，我们还会一起去园子里弹琴，研究姝乐收集来的民间小调——那是我们初学琴时就有的习惯，当初每一首新鲜有趣的曲子都会让我们开心好半天。多年过去直到今天，姝乐还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音乐的喜爱和热忱。当然了，我们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姝乐闲下来的时候，她会让宫人们备上好茶和点心，披着毯子眨巴着双眼求我讲宫外的种种有趣的见闻。她最喜欢听我在书院里和朋友们之间的趣事，其次便是那些她闻所未闻的民间百姓的故事。有时候一个有趣的故事她可以让我整整讲上七八遍，因此我得格外小心自己随口编来的细节前后一致而不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她就会开始刨根问底。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但姝乐似乎丝毫不理会传说和真实这两个词之间的区别，一旦你试图向她解释，她只会提出一连串问题让你头昏脑涨：“传说难道不是人们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故事吗？怎么会是假的？”“差错？那并不能说明那些故事是假的啊？而且，面对这么有趣的故事没人会出差错。”“你的意思是昭越国史里记载的都是假的了？那些关于神仙的故事都是假的了？”“那一年四季是怎么来的，没有句芒怎么会有春天，花怎么会开呢？没有龙王天怎么会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