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过去,再见(2/2)
他这次回答得分外爽快。“也没多久,就只在三年内吧。”仍然很模糊,然则他给出的时间令我顿生“或许这么做有点希望”的错觉。
“那是多久?”我的声音藏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毕竟我安分了一辈子,总算能即将搞成惊天大事且还是主谋参与人,岂不激动得要命。
我忘了,错觉总归是错觉。
“昨天晚上。”他的答复使我差点提拳砸在他脸上。
此言导致我抽动唇角,把马上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肚内。别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我心想,索性把话题硬生生转向他处。“那让我们来谈谈你打算怎么从诸侯手里拿到兵权跟土地。”,我试问但漠,“你有想好么?”说是试问,其实我对他没有任何信任。
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出乎意料的,他干脆地回答我道。“有啊。”他说的太快,语气太实在,也太干脆,我微愣,禁不住问出声。
“是什么?”,我重音强调在于后面的话,“我是指策略。”
他回答的仍是干脆。“当然是策略。”,他答曰,“去诸侯那边游说啊,不耗费一兵一卒,不伤害任何生灵,多好。”
想得还真挺美,果真还是个孩子。“哪有战争是不受伤的呢。”,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即便如此,你统一丽饶之后呢?你不是说要建立大国么?大国不得开疆拓土么?你不侵犯别人,总会有人率兵攻打你,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但漠低头沉思片刻,依次给出我回答。“在统一丽饶之后,我会把选择权大部分分给人民。建立大国是我的初心不错,我只是想让世界和平,不要在有像我们一般的可怜人出现了。”,他停顿下,“开疆扩土,没错,至于如何能够不损失一兵一卒,伤害一个生灵的方法,我还没想好。”
呵,看来还是有戏。“有趣。可你要记得。”,我对他说,“你的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你一条命。”
他沉默不语。“是的。”,他深沉地说道,“我时时刻刻都在铭记于心。”
我们早已,没有退路了呢。
忽然想起个事。“你说过,除去我以外,你还告诉过——他们。”,汪禹晨不安分,我抱紧他避免他掉下去,“他们做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但漠极其骄傲地昂起脑袋。“当然都支持我了。”,他把胸脯拍得咚咚闷响,“毕竟我看上去是那么可靠。”
风扬起鬓角发梢,我眯眼眺望周围,恍然。“如果可靠就不会落队了。”,但漠似被闷头一棒敲响,我连步提领他后领快步飞身赶上,“抓紧了。”
他反手握住我手臂,抓得贼拉紧,好似把全身上下所有重量交托在我身上。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只好维持怀里抱一个、手臂吊一个的姿势点步,垫脚驱剑往圣贤书院的方向赶路。
话说,圣贤书院是在这个方向没错的吧?
圣贤书院,瑞阳山庄教学的地方,也是收留陷于战乱无家可归的书生的地方。为了配上大门朱红匾的这个名字,圣贤书院修建的极其秀丽,此词我没用错,圣贤书院依山傍水不说,它还是建在山巅上,山顶旁有汩汩清泉,清泉尽头便是壮观的瀑布,自山顶一泻千里。
位于山巅可谓是一览众山小,圣贤书院虽叫圣贤书院,可规模远大于书院这个范畴。也不知该说是瑞阳山庄闲钱太多,还是该说书生审美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好,建的那是顶顶的漂亮,且不显繁杂,简单,却不显得简陋。
但总归离不开书,据说圣贤书院里藏书阁不包括杂书算在内,所收纳的书籍远超万言阶梯阶梯数百本。不算上那些话本啊,江湖杂记等就已如此,何况要真归入书籍收册,那岂非是数到明年也数不清。
踏上地表,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不得不仰头看去才能看清的牌匾,牌匾朱红木牌,上书刻有意料之中的“圣贤书院”四字,字体非常苍劲有力,意外的没有镀金,反而更加深了威严。前门正面大敞,旁边立有名年轻学者,学者身着长袍,直到近前,才看清他左手手持佩剑,剑柄系有剑穗。
他转身看我们。“王烨,但漠,汪禹晨?”他轻声问我们,声音清冷,内含淡傲,倒适合他书生的身份。
我们拜拱手。
那人颔首。“半分抢点到地,不算迟到。”,他蓦然轻笑破了周围的岑寂,“不必紧张,安瑾锋都跟我说过了,进吧。”
走过长廊,长廊乃为围绕庭院而建,庭院中部建有清湖水榭,水榭侧有假山泻水。清秀淡雅,梅兰竹菊,四大君子,沾染水色,立于清湖一旁。
真是闲钱多到没处花了。不知为何缘故,我见到此景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汪禹晨抓紧握住我的手,他好像异常的紧张,小胖手手心沁些手汗,无法,只好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无声告诉他我在这,不用紧张,不用怕。
恍然肩膀上有了重量,我就此偏头,看到脸上摆出不着调表情的但漠。“我也怕。”他用气音说,语气仿佛收到了天大的委屈。
“哦。”我应声,并无动作。
“我也怕。”他执着地朝我重复了遍,暗自以认为我看不见的方向朝汪禹晨轻轻眨了眨眼睑。
“那你要我怎么做?给你来个爱的抱抱么?”我默默**。
谁料但漠听闻此言后似极为高兴。“可以啊。”,他展开双臂,毫不扭捏,“来啊,无所畏惧啊。”
想打他的心溢于言表。我没说话,汪禹晨噗嗤乐出声,走在前面的先生回头,他立刻捂住嘴小声地笑。
“哎,你们啊。”我无可奈何地摇头失笑。
圣贤书院挺大的,走了多时,安安静静,更是直观的感受到浑身疲劳。那人走至前方,前方有间房间,房门禁闭,偶尔泄露出些许读书声,他轻敲三下,推开门,门内仍是一书生,书生站讲台顿步转而朝他作揖,浅浅敬声先生。
看来他是圣贤书院的主人,安阳院长。
我跟但漠立即鞠躬拱手作揖,汪禹晨固然仍不明就里,却是有模有样地朝安阳俯首。安阳虚扶起我们,道声不必多礼,快入学堂学习吧,便甩袖负手逐渐远去。
目送他离开视线范围内,我们才在先生的提醒下走入学堂,学堂满座皆为熟人,由此失了互相客套的必要。苏舒坐在我旁边,也就是同桌,我们到地点时恰巧撞上刚开课,他以内力问我怎么来如此晚。
说到这,我念起但漠信誓旦旦的那句“他们都相信我”,便出声问他。“但漠跟你说过他要统一丽饶这件事么?”令我诧异地是,苏舒直接反问我怎么了。
“不,你不觉得非常的不可置信么?”我困惑不解。
他问我为什么会如此觉得。
“这可是统一丽饶啊喂……”我无力地说。
“那又怎么了。”,苏舒不可思议地看我,“统一丽饶不是每个丽饶人的心愿么。”
不不,你理解错了,跟但漠那小子说得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漠说的统一丽饶……”我话还未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笑容间接阻止我把话说下去。
直觉告诉我。“你知道?”我挑眉。
苏舒耸肩。“不然呢。”他没有直接点透,可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还说相信他。”这不是害了人家孩子么。
苏舒扭头,认真地看向我。“你要相信奇迹总会实现的。”,他的语气很正经,“即便有点不靠谱,但我会相信他,帮助他登上那个位子,正如同我相信他用语言所描绘出的——未来丽饶之国的蓝图一样。”
“可……”我试图反驳他,然而在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发现他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地方,只好作罢。“嗯哼,我理解。”,我摊手问他,“那你们想好怎么走第一步了么?”
“学习啊。”他不可置否地说。
没想到在这点上,他们倒是挺正经的。
正欲继续侃大山下去,脑海里突兀地响起进度条大抵长达两分钟的琴声,琴声悠扬且意外醒神。我抬眼看苏舒,苏舒朝我点头,看来不止我一个是这样的。站在讲台的先生清咳出声,我的视线随即落在他身上,他没急着说话,转身往背后的黑板提笔写字。
都徽音,他意外的不姓安。说起来我目前为止已见到许多些不是安姓的内门弟子了,我开始怀疑安瑾锋当初是不是框我的。
事实证明,并不是。“你们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姓安吧。”只有我一个而已。
“其实我也是内门弟子,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和你一样,也有不姓安的人在。
“我的话,是因为我是被娄祝庄主收留在圣贤书院的,所以不必改姓,能理解了吧。”能理解,毕竟我们是同类人。
“能理解最好了,不过我要多说一点,瑞阳山庄里内门弟子还是多有安姓的。”哦,那安瑾锋还是没框我。
……不,等等,他怎么知道我的心里话的。
是读心么?那刚才的话他又听进去多少。
思考到这里,我险些坐不住,拍桌而起时,有人快我一步。“先生!”,贺无言举手问道,“那我们需要改姓么?”
都徽音摇了摇头,回道。“并不需要。”,他冲我们说,“随你们的意愿就可以了。”
贺无言坐下不到半盏茶,步凝便举手。“那老师!”,她着急地出声询问都徽音道,“为什么大家都姓安呢?”她起身站定,都徽音挥手请她坐回椅子上。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
前庄主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建完瑞阳山庄与瑞阳谷后,便巴不得到处历练番,好云游九囿的天南地北。至于他建完没多久的瑞阳山庄与瑞阳谷,就全权交给玉生烟与当时年龄不到十二的娄祝庄主。
前庄主以往每年都会回到瑞阳山庄一趟,每年的那天是除去除夕夜过春节外最热闹的一天。前庄主也不闲着,每次回来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惊吓,一大堆孩子,而且还不会说话,他们生怕这是前庄主从别人家里顺来的。
每到此时,前庄主总会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白一通。“不,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请相信我。”,他如此说道,“他们是我从别处领养的,我还要继续去别处浪,所以就麻烦你们了诶嘿。”
这番话说得一点都不走心。
正当玉生烟跟娄祝以为他就这么走了,开始发愁奶粉钱的时候,半道他又倒车回来了。“哦对忘了件事情。”,前庄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只为说上几句话,“他们没名字你们来取名,记住所有人的姓氏一定得必须是安。”
玉生烟刚想问为什么,结果前庄主根本没等他的话,就直接飞身跑开了。
所以说明明可以用飞的,为什么前庄主还要跑一遭呢?这就无从而知了。
后来前庄主带回来的孩子算是不减反增,索性娄祝庄主跟玉生烟谷主简单商讨过后,干脆广招普天下有意图拜学瑞阳山庄或是瑞阳谷的人,倒办得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直到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件事情,导致整个丽饶之国全地多少都受到重创,前庄主也就从此不见踪迹,不过内门弟子安姓的缘由就如此流传下来了。
他没说出来的那件事,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事情。即便他没有明说,我大多都理解了,谁叫胡绛源前些天刚跟我讲过差不多全部的故事情节。
但他委婉的理由,我大抵也知道。我快速扫眼满座神情各异的孩子们,不由得暗叹他还真是心思细腻。
“就是这样?”原先提出问题的步凝同学对这个故事目瞪口呆。
“就只这样。”都徽音诚恳地回答我们。
“我还以为……以为是因为我们入门比较晚,还没有任何底子与家世,被排斥了……”步凝埋头默默地喃喃自语。
此话意外随风飘入耳内,我听去大概,她喃喃的声音有点清到飘渺的地步了。“这个傻丫头。”我无可奈何地轻声叹道,步凝是面上不在意,其实什么事情都爱放心里却不想因此麻烦其他人的姑娘,是那种很让人心疼,却又令人不知如何才好的性格,倔的要命。
站在讲台的都徽音也听见了,我知道的。
都徽音禁不住哑然失笑。“怎么会。”,他说话的声音与语气统统带有慈爱的意味,“你们可都是好孩子啊。”
“骗人,您才认识我们多久……”
“骗子,如果我乖乖的,我爸爸妈妈又怎么会带着妹妹离开我……”
此言激起千石浪,自我否认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在那瞬间,把埋藏在心里的苦毒全部找到可以暂时倾泻的目的地。若说先前都徽音还略手足无措,到这时约莫已经适应,他没有出声阻止他们的滔滔不绝,只是维持脸上恰当好处的微笑作为合适的倾听者静静地听着。
他们说到最后,有些人熬不住学堂足以令人窒息的气氛,嗷出声落下金豆豆。都徽音瞧见这阵势,估计寻思差不多可以了,连忙拍手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去。
不料场面有点控制不住,拍手也没办法阻止负面情绪的产生。都徽音迫于无奈,猛地将手拍向黑板,黑板震了三颤,我虎躯一震,凌霄剑冲出剑鞘就此悬浮在我身边随时待命。
“有谁告诉你们不是好孩子了?有谁告诉你们家人都是因为你们不乖才离开的?”,都徽音机智地制止哭得一抖一抖跟海草似的步凝问出声,“先生也经历过与家人分别,也目送过亲朋好友在我面前离去,也目睹过生命在眼前流逝,也曾感受过阻止不了这一切的无力感。”
我寻思这不在是雪上加霜么,谁料都徽音画风一转。“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了解到生命的可贵,才认识到活着的艰难。你们必须要珍惜你们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因为你背负的不在单单只是你自己的一条命而已。”,他慷慨激昂地冲我们说,“他们不能看到这世界的万千景色,那我们来替他们看;他们不能见证丽饶的成长,我们来替他们作证明人;他们不能感受到这世界的美好,那我们来替他们感受。”
“你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必须要认识到这点。”,都徽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们的离去从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儿做些无谓的自怨自艾,而是为了让你们能够真真正正地经历场人生。”
“你们在经历每个人生的转折点都要慎重,因为从出生开始,你的命就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了。”
“好了,我现在能讲的、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现在时间也都已经差不多了,下课吧。”
我想,他大概是经历过这些,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出这些话的吧。
他跟曾经的我一样,他在怕,他不希望我们会成为下一个他。
他希我们能好好的,好好的感受这万千世界,感受这大美江湖,感受这场真实的,有起有伏,有朝有落的人生。
蓦然回首,我想起我妈王怜卿跟我那还没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想起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我爸杳清狂。以及上辈子对我好的不得了却无辜惨死的那家人,跟我从来没见过的双亲和妹妹。
我自认理解不深不透彻,可多少还是明白都徽音的话外之意了。
安瑾锋如一阵风,唰得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到我面前,速度之快如同凭空窜出来般的。“所以都徽音跟你们讲了什么呢?”他好奇地问我。
本来打算如实回答安瑾锋问题的,但我忽而决定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你猜啊。”皮这一下我真的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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