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妙手回春（1/2）

光正元年的腊月初一，上皇在长庆宫临安殿召见了永寿宫派来的少府令李润。李润此来的目的正是专为向上皇禀报皇三子之事。

但尽管李润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得相当详尽，上皇仍然止不住的有些吃惊：“你是说福妃之子如今尚在人世？而且一直就呆在永寿宫唐太妃的眼皮底下？”

看到上皇疑而不信的神情，李润又将由来细说了一遍，临了以头磕地，沉声道：皇天在上，四方神明鉴照，臣不敢有一句妄言诳语。

上皇沉默不言，李润又磕首道：皇三子涎生至今，尚未取名，依历朝旧例，臣叩请太上皇帝赐皇子以嘉名，列入玉谱，载之宗籍，告示臣下。

上皇面无表情的一挥手，淡淡说道：嘉名，那就叫他昃吧，象曰：日昃之离，何可久也？

李润怔了一怔，想上皇为皇三子赐名为昃，其典出自《易经》中的离卦，其字有日影西斜，辉煌不再之意，自然并非嘉名吉字，当下有心替皇三子争取一番，才待要开口言说，上皇却道：“朕近来神思困倦，不耐久坐，少府大人请自回永寿宫复命。”

说时，上皇已起身欲行，内廷令王守礼喝令坐者避席，李润只得揖拜伏地。

皇三子这时候的突然现身，惊醒了长庆宫处于兴灾乐祸中的各色人等，上上下下都没几个人相信，收养在永寿宫的这个来历不明且身份可疑的孩子会是福妃张娘娘所生的皇子。

象圣上赐名的“昃”字，其实已经表明了上皇抱持的态度，也足以说明好恶。因为这个皇三子，尚在胎胞之中时，上皇就已经预先为之取过名字。

要是没有后来的这些变故，张福妃生下来的皇三子应当被称作皇子“景”，景这个字，既有日下帝京之形，其中又隐含壮丽辉煌之义。也因此上皇极不乐意将这个颇费心思才想出的好名字用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身上。

内廷令王守礼成日呆在上皇身边，知道上皇当初欲给新生子所取的嘉名，因此他迎合上皇的意思说：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节上让皇三子现身，老奴也以为事有蹊巧。福妃娘娘有心剪除国贼，不料时机未至，结果呢，福妃娘娘舍生取义，其父母六亲都论了死罪，弃市于街头，未死的族人也都被流配到千里烟瘴之地，想那唐妃娘娘怎会有这个好心，帮自己的对头去抚养孩子？想当初福妃娘娘连入土安葬都不被允许，忒也心狠。圣上这次赐给的昃字，依奴婢的浅见，分明是告诉永寿宫，这日头快偏西了，好景当不长了。

王守礼时常说些解闷逗趣的话来宽解上皇的郁闷，只是上皇眉头紧皱，格外的心事重重。

汪皇后等人这时也都知道了少府令李润衔命而来的目的，皇后在听小何子禀报的时候，就一直在摇头，圣上在这事上到底还是软弱无力，圣上怎么可以随便认下这个野种呢？别说是赐名昃字，但凡事情没能弄个水落石出，长庆宫压根儿就不该理这档闲事，要知道圣上的金口一开，便叫做阿狗阿猫，那也摇身变成皇家的阿狗阿猫，自然身份高贵、来头不凡。

也因此汪皇后一见到上皇，便开口报怨起来：“圣上一时失察，轻易就赐了名字，一旦列入宗谱玉碟，便是外来的野种也脱胎换骨成了天潢贵胄。妾身以为，这必是永寿宫的逆谋，阴取他人之子，对外诈称皇胤，借此混入玉谱宗籍，不知不觉便在暗中窃夺天下，圣上任其肆意妄为，必至子孙零落、皇统断绝，天下终将沦为异姓别种之禁脔。”

汪皇后这话明白揭示了永寿宫这帮人正在筹划实施之中的大逆图谋，其所利用的不外是三十六计中的无中生有和借尸还魂？

上皇听得皇后此言，如雷击顶，当场便呆住了。这可是比逼其逊位内禅更为可怕的事情，内禅而尊居太上，说起来天下仍掌握在自己的子孙手里，即使将来龙驭上宾，面见列祖列宗的时候，虽不能说理直气壮，却也不至于会汗颜无地。

但是假如皇统断绝，天下为异姓别种所暗中获取，自己便在九泉之下，亦当与列祖列宗一同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因此之故，上皇连夜难寐，饮食也大减，身体更时时觉得不适，内廷令王守礼于是急召宫里的御医侍疾。

腊月初四日，永寿宫圣母娘娘手抱着皇子昃，亲临于朝堂之上。她在垂帘之后向大小臣工们宣布，皇三子昃已获太上皇亲赐嘉名，今后这没娘的孩子将由自己亲自照料抚育。

朝堂之后的吴国太夫人，听得小宦来通报，这时便把手按在胸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几天她围着圣母娘娘喋喋不休，把那些祸福吉凶的明喻暗喻都搬将出来，极力说服圣母娘娘认养这个有福气的孩子，可是圣母娘娘不为所动，她除了自己生下的皇帝儿子，别的在她看来，都是些贱种、野种、孽种，死不死活不活的又关她什么事！

吴国太夫人口水都要说干了，圣母娘娘也只当是耳边风，眉头紧皱，面无表情。吴国太夫人实在无计可施，“卟嗵”一声跪在唐太妃面前，连磕了几个响头，声泪俱下的求告：我的活祖宗，我的好姑奶奶，你就权当可怜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也可怜可怜咱们唐家，更要可怜可怜你那没出息的兄长……

唐太妃终于不能无动于衷，她含着泪，颤着声：“皇帝这就要去了，你们一个个都预先谋好了后路，你们……你们可知道我这心里的苦哇！”

吴国太夫人亦哭道：皇帝是我一手抱大的，还指望着他册后立子，可是上天无眼，不肯给老婆子这个福气……

母女俩抱头大哭，大半个时辰都没有缓过劲来。

腊月初七日，正是皇帝的长兄、已故元献太子的忌辰，病中的少帝于这天颁下旨意，封自己的幼弟、上皇的第三子昃为庄王。

只是这个被授封为庄王的襁褓孩童并不知道领情谢恩，在太保大人持节主礼的时候，庄王昃“哇哇”大哭，手舞脚蹬。自从奶妈沈家娘子离他而去，皇三子便日啼夜哭，不哭的时候他就独自哼哼叽叽，无止无休的吵闹折腾，很是让圣母娘娘和吴国太夫人烦恼生厌。

但是庄王昃毕竟是将被立为储贰的人选，所以又不能丢开来不管，他要是有个闪失，宫里所预谋的大计就都付之东流了。

吴国太夫人因此叫来李润，问他：这孩子天生的贱种，整日里只会张口哭闹，你们到是想个办法让他住嘴。

李润说：卑职以为，眼下不妨将皇子昃的奶妈召回，有她在皇子跟前侍奉，或许能够安抚皇子。

吴国太夫人点点头：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召她回来吧，这孩子一点也不乖巧！偏偏天降洪福，真是气死人！唉，要是有人能让他不哭不闹，那可真是谢天谢地，菩萨显灵。

李润这就打发人去接沈家娘子进宫，其间费了许多周折，才在城外乡下找到其人。

而沈家娘子见到这许多请她回宫的内侍，却是心惊肉跳，连连摆手。“我的个天爷！侍候皇子的事，打死我都不敢干了！非但没落上半分好处，相反到挨了一顿打回来，各位内使公公且饶了我这回，这等好差事烦请各位公公另选他人。”

诸内使皆笑道：这回进宫跟上回不同，自有你万万千的好处，皇三子滔天洪福，眼下已经封了庄王，又哪里是从前可比！闲话少说，宫里指明宣召，娘子且跟咱家上路吧。

回到宫里的沈家娘子看到被众人围拥看护的庄王小殿下，自然张目结舌，一个人干瞪了半天的眼睛。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才隔了不过这几日，这生下来便无人管的孩子竟一步登天的成了小王爷。只是宫里让人想不通、猜不透的事原本也多，沈家娘子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掀起衣襟给孩子喂奶，庄王昃在见到自己所亲近熟悉的人后，立刻破涕为笑，扑上去乖乖喝奶，从此也不再哭闹。

光正元年的腊月初七跟去年（承运八年）的腊月初七一样，都是个能冻死老牛的阴冷天。

虽然天气阴沉寒冷，但春华宫的元献太子妃在身边宫婢嬷嬷们的侍候下还是早早便起了床，而带孩子睡在西暖阁里的奶妈这时已经把睡眼惺忪的皇孙胜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