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妙手回春(2/2)
今天是太子爷的忌辰,春华宫的正殿,那张紫檀木供桌的当中,按规矩请出了太子爷的神主牌位。待到拈香行礼时,太子妃缓步上前,在灵位前拈了一柱香,拜了三拜,内侍们这时焚起了锡箔纸钱,奶妈也赶紧指点着皇孙胜,朝着太子的灵位磕头。
拜完起身的唐媛有些心疲力乏,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一切,眼光发虚,神情发痴。桌子上丈夫的灵位和儿子那小小的脸,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然而氤氲的烟气和烧纸的焦糊味又攥住了她几分神魂,让她不至于忘掉自己身在何处。
皇孙胜被这个肃穆的场景给吓住了,他先是撅着嘴,继而就哭出了声。
看到自己的儿子哭,心里念及命运待她们母子的种种不公,太子妃不由得悲伤难禁,当下也顾不得周遭奴婢环侍,便掩面嚎啕痛哭。想想就连当初夫死,她都没有象今天这样伤心难过。而自从嫁进宫来,她觉得自己仿佛把一生都嫁给了眼泪,这哀伤绝望的泪啊,悠悠长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
一幕幕往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打转,当年的那些乍惊乍喜,她都依稀记得——选为淑女时的不胜姣羞,初为人母时的欣喜若狂,继立储妃时的解气消恨,胜儿将要承嗣兼祧时的暗自欣慰,现在看来,竟全是老天爷对她的讥讽与嘲弄。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她即便事事占得了先机,及至临了,也总是败落成下风。洋洋喜气,满目风光注定是旁人的,独有这些伤心绝望才是自己的——而这抑或就是她的命?不管情不情愿,她都是那个天生的倒霉晦气之人!
唐媛现在已经不敢不畏命,以前还听人说,命不好,未必运道也不好,因为运道是轮着转的。她母亲陈夫人也常说:人在青山在,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就转到咱家门上!瞧瞧人家唐太妃,不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么?
陈夫人的话是平复唐媛心绪的一剂良药,她也觉得这歹命恶运终有尽时,自己不妨耐下心来等待……也因此,当永寿宫一传出皇帝生病的消息,唐媛就以为自己看到了指望,青华宫的这对孤儿寡母似乎离那扬眉吐气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
然而到了初四日上,大宗正、忠义郡王宪源奉命来向上皇通报:皇三子今日受赐嘉名,且被圣母娘娘养为己子,不日还将授封王爵,圣母娘娘和相国大人因以遣臣,谨此禀告二圣。
上苍不经意间曾给予的惊喜,又让上苍在不经意间收了回去。太子妃的梦从此是彻彻底底的醒了,太子妃的心至此也完完全全碎了。她知道这与身俱来的歹命恶运还将死死的跟着自己,但不知要跟到哪一天为止?
这一天惟有一件事让太子妃心生疑惑,太子的忌辰,上皇怕触景生情,或许不会来,但是皇后娘娘绝对没有不来之理,可是整整一天,春华宫却愣是没有等来太上皇后的大驾。
长庆宫临安殿密不透风的后室向来是个谋划大事的好地方,初七这日,陈太后和二圣在里面呆了几乎整整一天。
自从初一少府令李润入觐上皇求赐嘉名,跟着初四日上,唐太妃将皇子昃收养为己子,再到今天,皇子昃将正式受封为庄王,并要被立为皇嗣……
陈太后和二圣昨天一从长公主的口中听说此事,就都恍然惊悟,终于图穷而匕现。这惊天的逆谋正在永寿宫一步步的安排之中,而要是让其得逞,祖宗传下的社稷江山,岂不断送在自己这些不肖子孙的手上?这也恰恰坐实了汪皇后当初的怀疑,唐家这回使得是瞒天过海之计,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下暗中据为己有。
可是天下本是祖宗拼将性命打下来的天下,自然而然应该传之于子孙,使之世代相继,永远居而守之,长庆宫的人岂能眼睁睁看着异姓外种对天子大位公然的染指与侵占。而从目前的情势判断,这个突然现出身来,可是身份来历又皆不明朗的孩童十有八九是唐家的孽种,唐家现在一门心思的想要偷梁换柱,所以巧借这皇位更迭,暗里将天下窃取,因此之故,自然不惜害死永寿宫的皇帝。
临安殿后室的这几个人,一说到此事,便都哀声叹气起来,陈太后以杖击地,颤着声叫:天灭吾家!这真是天灭吾家!昊儿眼下可万万死不得呀!
汪皇后迟疑说:虎毒尚不食子,昊儿本是贵妃身上的一块肉,她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害死自己的亲儿,反去抱养别人的孩子?难道昊儿果真病重不起?永寿宫因此而乱了方寸?
陈太后怔道:吾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如今只要昊儿不死,唐家的计谋便难以得逞,家国虽然迭遭灾殃,然而正统所在,帝系延绵,人心尚未失尽。何况朝廷庙堂,仍有忠臣足以依赖仗持,在野的边镇将帅亦可为藩屏奥援。唐家虽能以外戚干政,权倾天下,却到底不敢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但倘若皇帝崩而新君立,若唐家趁机暗做手脚,使之天衣无缝,则百姓黎庶无从辩识,即朝臣与镇帅也当做声不得,天下或将从此偷换。
快到酉正的时候,王守礼小声提醒上皇该服药了,而一直眉头紧皱的上皇,这时却说:晟儿已弃朕而去,如今再丧此子,叫朕其痛何如?朕当遣向达供奉的御医徐世明前往永寿宫侍疾,若能因此痊愈,则天下或可大安。
陈太后点头称许,说:天下安危原系于皇帝之身,昊儿若能痊愈,建嗣立储的事自然无庸再议。徐神医当初曾为福姬诊治,医术比起太医院那帮只吃粮不管事的郎中大夫不知高明了多少!
陈太后说完这话,不觉看了汪皇后一眼,只是眼下也顾及不了皇后的心情,而汪皇后在默然良久之后,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圣上所言极是,妾身以为可请长公主出面奔走。徐神医医术高明,太妃若爱其子,必会采纳。
燕国大长公主是可以出入长庆、永寿两宫的大贵人,所以陈太后让守护宫禁门户的金吾卫将校代为宣召,天将晚时,大长公主姗姗而来,陈太后忙将上皇欲遣御医赴永寿宫侍疾的事说与她听。
大长公主说:这怕是不妥当吧,圣上身边的御医,永寿宫如何敢用?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陈太后道:胡说!上皇和皇帝乃是父子,这虎毒尚不食子,上皇岂能眼睁睁坐视不管?
大长公主笑道:母后休恼,此事儿臣另有主意,当设法去说服唐娘娘。
大长公主这便衔命前往永寿宫去。唐太妃本来不想见她,但是大长公主声称,自己已觅得良医,可为皇帝诊治。
这话自然打动了唐太妃,与其看着皇帝撒手人寰,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况且大长公主所推荐的良医,也确实是显过神效的。想当年大长公主半痴半呆,正是服了这神医的方剂丹丸才给治好了一半,也因此徐神医就一直留在宫中侍奉。上皇迁宫之时,徐神医又被陈太后亲口指明要他跟从侍奉。
大长公主见到唐太妃心喜难耐的样子,却又故意说:徐神医如今在上皇身边侍疾,上皇对他很是依赖,却不知肯不肯放人过来。说不得妾要再往长庆宫去走一遭,请求母后出面,跟上皇讨个情,将徐神医带来诊治如何?唉,皇帝是我的嫡亲侄儿,只要有我当姑母的能够尽心效力的地方,岂有不去尽心效力的理!
皇帝的病本是虚症,却给太医们当作了实症治,自然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永寿宫请来的这位姓徐的神医,替皇帝望、闻、问、切一番后,便知症结所在,不过他在宫里呆得时间已经不短,对于太医院的一些规矩都有耳闻,当下也不敢说破,只是先开了一个固本培元,驱邪扶正的方子,让皇帝服用。
唐太妃照例把方子拿给李润过目,宫里的太医她现在都不太敢相信,皇帝本来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结果给太医们治成现在这个模样。而徐神医既然是长庆宫那边的人,圣母娘娘当然更要格外加以留心,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
而李润先前亦为太医们所误导蒙蔽,待仔细看过徐神医开出的方子,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过太医们的诊书医案,他都是一一看过的,所以要论起过错,他也少不了一份。
就这么一迟疑,唐太妃已看出他神情有异:怎么?这方子不好?
李润这才回过神,赶紧道:方子到不是不好,只是其药性猛烈,一般的郎中大夫不大敢用,且正经医书不载,料来是民间所用的土药偏方一类……
唐太妃松了口气,道:民间的偏方未见得就无灵效,想当年我能怀上昊儿,也是靠民间的偏方才起了效用。皇帝如今已经这样了,不如按方子煎药,好歹试它一试。
自然这剂药皇帝服下后,虽然一时不能药到病除,但却让人看到了一丝起色。皇帝先出了一身的汗,然后便沉沉睡去,睡到第二天的早更,皇帝睁开眼睛,开口便说想喝点儿肉靡。
这可把唐太妃欢喜得直掉眼泪,天可怜见,这么多天来,皇帝终于有点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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