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远之则怨（2/2）

到是吴国太夫人经历的事多，最后给拿了主意，陆太君悻悻然的说：皇帝君临天下，岂可为人所挟制，太后也好，皇后也罢，其能奈皇上何？当务之急，却是不能让长庆宫的人踏进永寿宫来，以此挟制皇上，作威作福，坏我永寿宫的事。现如今，趁朝臣们都还在宫里，不妨召他们议事，会商一个妥当的法子，最好是将二位娘娘先行打发走才是正理。朝臣们若是有什么说道，暂时先依着他们。

前朝的廷议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两宫娘娘的车驾已经踏上天街御路，越来越逼近永寿宫的正门，少帝为此忧惧，陈太后和汪皇后久居中宫，母仪多年，一旦拿足太后、皇后的驾势出来，便是圣母娘娘和当今皇上，也只能执臣妾人子之礼，垂手恭听教训。

唐太妃和陆太君也担心会出现这样难堪的场面，预先嘱托陈广陵妥为设法，善护皇上，不要失了皇家的体统。

陈广陵受命，自觉责任重大，当下牵着皇帝来到朝堂，一路上陈学士关照皇上要多听少说，虚心纳谏，少帝直是点头。

少帝果然认真听取了陆太师和陈太傅的意见，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朝官所秉持的立场。国朝以孝治天下，皇上礼当表率万姓，为天下作则，而皇上未能恪尽孝道，尊礼二圣，天下人所尽知，两宫久疏问候，彼此隔绝，因而离心离德，伦理纲常颠倒，乱相不一而足，是以才会前有日食天谴，今有母后哭庙。

朝臣们义正辞严，讲起伦理纲常自然头头是道，今上也是自幼便习圣贤之书，于这些天理人伦无不烂熟于胸，听着朝臣们争相言说自己的不是，不觉皱起眉头，对朝臣说：此朕之过失，今后自会设法弥补。

陈太傅说：皇上如能体天道，重人伦，敬事上皇，修睦两宫，则善莫大焉。臣请皇上亲迎车驾于宫门，外示以天子仁孝之诚，内以息太上雷霆之怒。

然而陈学士却摇头以为不妥，既做忠臣，便难当孝子，凡事皆让皇上出丑蒙羞，那还要臣子们做甚？当下便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其父：皇帝临天下，御万民，至尊至贵，岂可当众受责？若皇上蒙羞受垢，亦实为臣子之耻辱！三公九卿，满朝文武，既食君禄，理应体念君忧，自当恭迎车驾于道中，进言献策以弥合两宫之隙，使前嫌尽释，重归于好，内外和睦，上下同心，如此方称得上是贤臣忠良所为。

少帝颔首点头：陈先生所言极是，主辱则臣耻，三公九卿应体朕意，分担君忧。太师太傅太保当代朕亲迎，修睦两宫之隙，使前嫌释尽，诸事和顺，方是为臣子的本分。

于是以陆太师为首的三公九卿领受圣命，被派往道中迎候车驾，他们将劝说两宫娘娘不要问罪于今上。至于今上也信誓旦旦的对朝臣们表示，将另择吉日亲自往长庆宫朝觐太皇太后及太上二圣，以恪尽人子的孝道。

因有朝臣从中劝谏说合，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后止步于宫门之前，陈太后和汪皇后见到朝臣后自然又是一番泣诉，陆太师陈太傅等人竭力相劝，并护送两宫娘娘回驾长庆宫。

上皇早已知道太后和皇后将有祭祖哭庙之行，待听得王守礼前来禀报二位娘娘已经回銮，而三公九卿也一同前来入见，上皇面色一喜，吩咐王宁妃赶快替他更衣。

王宁妃这便赶紧来侍候上皇更衣，先替他去除冠帽，扎上缠头的束巾，再脱去外面的袍服，仅着一件贴身的中衣，然后侍候上皇仰躺于榻上，陈康妃这时便把姜黄色的粉末，在手心里染化开来，仔细涂抹于上皇的两颊，这事旁人可干不来，须得会唱小戏，善于妆扮的陈康妃亲自动手。

粉一抹匀，上皇的脸便现出枯干腊黄的模样，王宁妃端详了一会，冲陈康妃嘻嘻一笑：皇上这样子，鬼都能骗得过……

既然上皇有疾，自然该有个卧病在床的样子，二妃把一切都料理停当，上皇也揽镜自照，看看别无破绽，这才让王公公传命请公卿入见。待公卿们进来时，左右适时扶着上皇从病榻上坐起，接受公卿们的磕首朝觐。

太上皇帝在这天又见到他从前的臣子，抚今追昔，病榻上的上皇百感交集，终于难禁悲伤，遂对陆太师陈太傅等人说：昔曾为天子，今做天子父，世上有朕这样的天子之父么？不亲不孝，弃至深宫，形同幽囚，朕前有圣母之崩，后有晟儿之丧，如今病骨支离，恹恹将遭天弃，难道是朕有失德，故遭此报？

陆太师陈太傅听了上皇的怨言，虽有满腹的忠言谏语想上达天听，可是人多口杂，自然不敢说太多话来，只是频频磕首，请上皇安心颐养。

上皇摇了摇手，又说：今日若非母后和皇后，朕何由见得众卿，既见诸卿，朕心难安，当有话说，诸卿宜用心听取。

陆太师道：臣等谨听上命。

上皇干咳一声，说道：天下乃祖宗之天下，传之于朕，授之予子孙，诸卿多为世戚，累受国恩，于此当有匡扶辅弼之责。常言道，忠孝之家，必出干臣，乱臣贼子，必遭天谴，江山社稷，国祚延绵，实赖于诸卿的长久扶持。

陆太师道：上皇所托，臣谨记在心，不敢稍忘。

陈太傅亦道：天下乃上皇之天下，必有忠臣孝子为国效忠，替上皇分担忧劳。上皇宽处闲适，宜养圣体，未必不能转危复安，诚如是则是上皇之福，亦是天下臣民之福。

上皇点头道：“如此则有劳诸卿了。”喘息了一阵，上皇又问：“太保张大人在么？”

太保张成义原本隐在人后，闻上皇召唤，只得趋前道：臣在。

上皇看了看他，忽然叹息一声：久闻太保素有贤名，却未能报效国家，此朕一向为周相所蔽，一直未识任用，如今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张成义磕首道：昔日臣充下僚，报效无门，百无一用，只能自暴自弃，不想人之际遇，因时而变，禁军起事，诛国贼而安天下，吴王用臣于微贱之时，今上予臣以高官厚禄，子荫妻封，宅兴人旺，臣感激涕零，怎敢不竭诚效忠，以报今上与吴王的圣恩大德。

上皇说：太保大人如此竭诚效忠，朕想吴王当可高枕无忧了。

张成义道：臣愚昧，未敢惴测上皇圣意。

上皇道：为臣者须忠君事上，行仁布义，功成而受爵禄，享恩荣，为后世所钦敬，此天下不易之理，所谓忠臣孝子，乃忠于君而孝于亲，岂可失大节，忘大义，谄事于人，虽富贵苟得，亦将为人不齿，太保大人既有贤名，岂会不通晓于中之理。

张成义道：上皇微言大义，臣尽知矣。上皇退处宽闲，悠游岁月，视世事如浮云，自得其乐，自然愁消虑解，心平气和，臣在此谨祝上皇圣体安康，福寿无疆。

上皇淡淡道：祝朕万寿，难得百年，生死原来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强求，权势富贵亦当如是，惟望太保细思朕言，好自为之……朕今日能见诸卿一面，甚好！你们都去吧。

当下陆太师陈太傅张太保率众卿拜辞上皇，上皇目送众人辞别而去，轻喟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此抑是命中所定耶？

张成义听了这话，不觉回头，却正好与上皇的目光相对，张成义心中一紧，赶忙扭头，疾步朝外快走。一路上但觉得上皇的目光仍然死死盯在自己背后，这感觉真如芒剌在背，让人大不自在。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姚琉璃嘴里一边念叨着这话，一边就含笑问起了张成义：“大人今儿这是怎么啦？下了朝回来，就把这话颠三倒四的念了不知道有多少遍！和尚诵经持咒都没有大人这般勤快，我这两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张成义一惊：我说了么？我究竟还说了什么？

姚琉璃一笑道：别的也没说什么，就是这话大人一直放在嘴边念念有词，我都感到奇怪，大人自己到没觉得？

张成义吱唔道：只是一句戏词，却一时想不起下句来……

姚琉璃察言观色，却道：大人今儿回来，便象是心事重重的，怎么会有闲心去琢磨戏词？我到是听说今儿外面可出了件大事，就是在老天打雷，雨下得最凶的时候……

张成义不耐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事就来了……

姚琉璃莞尔一笑：所以大人就越发念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