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远之则怨（1/2）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后的谒祖哭庙是发生在光正元年五月份的一桩大事，因为先前谁也没有想到长庆宫的女流之辈会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向外界宣扬当今皇上的不孝。

那日两宫的车驾启行时，林重阳眼看拦阻不得，只得另外点起一标人马，借口随从护驾，净街清场，一路夹送两宫娘娘的鸾仪凤舆前往太庙。

这一天似乎连老天爷也在暗中帮忙，当两宫娘娘一前一后进入太庙的大殿之中，献祭上香，磕拜祷祝，诸般仪式方毕，陈太后掏出巾帕揉了揉眼睛，口中方道了一声：“苦哇……列祖列宗在上，可要替老身做主啊……”

而汪皇后也才开始抹泪，当空这会儿突然响起了霹雳惊雷，其声甚剧，屋瓦窗棂皆为之一震，陈太后一时错愕，差点站不住脚，汪皇后心也一颤，赶紧扶住她说：母后娘娘，这必是上天给予的回应……

陈太后惊魂稍定，忿忿道：上苍有眼，这帮天杀的奸贼，老天怎么不收了他们去！

话音刚落，空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跟着豪雨如注，落地成烟。

“老天啊！列祖列宗啊！快睁开眼睛看看吧——奸佞横行，贼兵肆虐，家国靡烂，一至于此，求老天开眼，剪除凶顽，澄清宇内……”汪皇后便在此时放声大哭。

林重阳和手下的一干将士此时都站在太庙的两廊下避雨，看着天上乱云翻滚，大雨滂沱，天河象是裂了道口子，一个劲的倾泻而下，而闪电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声震天地，威莫能测，众人心里都隐隐生出些忧惧来。

陈太后的伤心到底没有汪皇后那般深切，哭不上多会便觉得头晕目眩、精力不济，而汪皇后哭儿子、哭丈夫、哭自身，越哭越是伤心，她向供奉在太庙里的列祖列宗诉说心底的辛酸苦楚，声泪俱下，言辞凄切，千言万语道尽，此恨也难以穷尽。

两宫娘娘都痛哭流涕，宫婢内侍们自然人人含悲，个个掉泪，那些近侍的执事和贴身的宫女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殿里地动山摇的哭成一片，虽是外面的凄风苦雨亦盖不住这呼天抢地的嚎啕痛哭，声音飘至廊下，让金吾卫的将士也觉得凄凄惨惨，悲悲戚戚。

汪皇后这天哭晕过去好几次，而皇后娘娘每晕过去一次，殿里必是一片惊呼之声，这也不能说是汪皇后哀伤过逾而弱不禁风，因为这本来就在皇后自己的算计之中。

到太庙谒祖哭灵并非皇后的本意，哭有个屁用，哭死了自己，岂不更加乐坏了旁人。汪皇后和陈太后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日不闹出点名堂决不善罢干休。

只是当时和陈太后通盘算计，竟是没算出今儿的天时不利，眼前这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怕只怕陈太后经受不起。

如今祭也祭过了，哭也哭过了，似乎再无余事可做，汪皇后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回头对陈太后说：雨大风疾，母后且安住在此，儿臣自去永寿宫见唐妃母子，讨个公道。

当下也顾不得外面电闪雷鸣，风狂雨骤，竟径自从大殿中走出，内侍们虽然张起伞盖，只是风挟雨势，转瞬就将汪皇后浇得浑身透湿。

在两廊守候的林重阳等人远远望见都吃了一惊，不顾大雨赶紧围拢过来，林重阳道：娘娘这是为何？雨大风疾，若是淋坏了娘娘玉体，微臣可是吃罪不起。

汪皇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立身于风雨之中，一迭声的吩咐：启轿，抬吾去永寿宫。本朝以孝治天下，上皇病笃，皇帝竟可以不闻不问么？吾此去正要问问皇帝，这仁孝二字到底是怎么个写法？

林重阳闻言，神色大变，抢身拦在前头，高呼道：谁敢妄动！臣请娘娘启驾还宫。

汪皇后道：太庙禁地，列祖列宗在上，你想忤旨吗！太庙吾都来得，永寿宫竟去不得？

林重阳一字一顿地道：臣不敢奉命，敢请娘娘回驾长庆宫。

汪皇后怒目直视，冷声说道：吾为皇后二十余年，今日既为奸臣贼子所逼，便殉于太庙亦有何憾！乱臣贼子若敢弑上，吾既已在此，必不存偷生之念。启轿，吾到看看谁人敢拦本宫的鸾驾！

林重阳两股战战，几近哀求：娘娘请息雷霆之怒，可否容臣禀报吴王……

汪皇后长笑两声：嗬嗬，吾死都不惧，何惧吴王！——启轿，往永寿宫！

陈太后不知何时，已站在殿廊下，此时亦道：皇后此言极是，死都不惧，何惧吴王！哀家亦要往永寿宫问问皇帝，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竟如此的不仁不义，不恭不孝！

站在滂沱大雨之下，林重阳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都说好人难做，想不到坏人也难当，陈太后和汪皇后一旦动了真怒，他便不知如何是好。算来自己不比吴王，可以刑杀立威，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抚军将军执金吾，要是贸然犯上的话，那可是犯了十恶大罪中的“谋逆”与“大不敬”。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弟兄，个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一旁，连刀剑都丢在两廊不曾携来，可见也是宁愿袖手，却不敢惹事。

两宫的车驾冒雨启行，林重阳愣了一愣，方才喃喃骂道：都是些贪生怕死的东西，还不快去禀报皇上和吴王……

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散了早朝的朝官们一时归衙不得，便呆在朝房里等候雨停。这时候忽有人来传报：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后的车驾眼下正往永寿宫而来……

朝官们诧异，一时都还不敢相信，不多久又有消息传来：今儿一早，两宫娘娘先是前往太庙朝谒，祭祖哭灵，这会儿正往永寿宫来了，执金吾林大人拦阻不住，只好打发了快马先来宫里报讯……

朝官这回听得真切，立时如炸了窝的雀子，叽叽喳喳的一片喧嚷。不多会，宫里派来宦官到朝房宣谕，说皇上已经升殿，急召四品以上的公卿入见议事。

陆太师遂对陈太傅说：这必是宫里要挡两位娘娘的大驾，太傅大人以为如何？

陈太傅哼了一声道：在此说也无用，你我进去方知。

陆太师却说：若能替上皇效微薄之力，今日正当其时，而你我皆义不容辞。

陈太傅听了这话，回头说道：若能如此，理当互助。今日当竭力说服皇上朝觐上皇。

永寿宫跟朝臣们一样也是仓促间才得知这个消息，圣母唐娘娘和今上一时都为之惊诧，陈太后和汪皇后此来，一定是想要兴师问罪，这到如何是好？幸好因为雨大，吴王也未曾归府，于是急忙召来问计。

吴王措手不及，当下只得怒骂林重阳泄愤：执金吾的差事这小子究竟怎么当的，连个宫门都看管不住！传令宫里当差值守的，关闭宫门，不可放人进来。

唐太妃变了脸色，疑惑道：关闭宫门就有用么？反倒让人觉得咱们理屈词穷，不敢见人似的。

少府令李润也说：除非即刻将人拿下，否则任谁也不能阻拦车驾。再说朝臣们都还在朝房里避雨，两宫娘娘的车驾若至，必然生出种种说道……如此七牵八扯，只怕更难圆场。

唐太妃益发忧虑，皱起眉头说：这事到底如何，兄长倒是快拿个主意。

吴王也觉得事颇棘手，两宫娘娘都曾经母仪天下，因此应付此二位的手段，自然既硬不得更软不得，眼下若开门纳之，自然万万不妥，倘闭门不纳，又似乎应对失当，这当真是天下头一号的难题。

大学士陈广陵今儿正准备给皇上讲《论语》，此刻被一起叫来，陈学士遇上这种事自然也拿不出好办法，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事涉及宫闱，关乎伦理，到底还是孔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