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弄巧成拙（2/2）

张成义一时语窒，正色道：国朝之事岂是夫人能够闲言妄测。如今吴王叫吾盘查符节之事，吾自当设法回复吴王。

姚琉璃道：事关妾身祸福，未知大人何以回复吴王？

张成义放缓语气道：夫人无忧，我自有分寸。

姚琉璃松了口气，嫣然笑道：适才见大人进来，黑口黑面，贱妾只道不好，祸由己出，正自思无计，谁知大人胸中早有丘壑，却让贱妾枉自担心受怕了这半天。

张成义道：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夫人今后切莫忘记自家是获皇命诰封的张门倪氏，与那兖州姚氏并无关系。姐妹们私下里走动，也当有个分寸。

姚琉璃嘟起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这父母爷娘，骨肉至亲能一刀两断、抛却不认么？这让人如何狠得下心来！再说纸也包不住火，陆驸马家的阿璎妹子我已经认了，也时常有些走动，难不成日后要跟她说，我是倪家女，张家妇，当初是认错人了？

张成义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虽然暗里相认，明里各人还是各人，京中惟有张门倪氏才是皇上所封的寿春郡夫人，这倪氏要是忽然变作姚氏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姚琉璃不服道：大人此话差矣，贱妾当初托名倪氏受封，不也是欺君罔上么？如今回复姚氏正身，这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成义沉下脸道：此事万万不能依你，日后与你家妹子也少些来往，宁安公主那里更不许私通消息，若再惹出事来，连我也照庇不住——我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姚琉璃听了这话，也把脸一沉，腰肢款摆，起身回了后堂。

张成义跟后便去回复吴王，只说是宁安公主私下买通了签押房掌印信的管事，暗中将符节偷出，幸好发现得早，未致有什么差池。那管事如今已被乱棍打杀，此事也已经晓谕府内，叫合府上下引为前车之鉴。

唐觉之沉吟说：吾与贤弟同心一体，并无猜忌，此事再也不提，贤弟休要放怀不下。不过长公主费此心机窃取符节，总不免使人生疑，莫非长庆宫想借天变而有所图谋？况且那日开朝议，朝官们开口天谴，闭口感应，虽未明言，实有暗指，朝官们因而结党成群，蠢蠢欲动，口是心非，用意不善，吾看朝政应予整肃，朝官也得贬谪撤换，不可让他们互为表里，勾通交结，论是道非……

张成义说：朝官们的确可恶，不明事理，不识时务，坐而论道，百无一用，不过眼下灾变刚过，即予整肃，恐怕还不是时候。

唐觉之恨道：吾最恨尚质那个乡巴佬，鼓噪生事，闹起来没完没了，不把他贬出朝廷，你我难有清净之日。再说朝官们服威服刑，拿尚质出来问罪开刀，杀鸡吓猴，不老实的也全都装老实了。至于宁安公主也得给些训戒，不然益发会目中无人，胡作妄为。

张成义说：既然如此，不妨请圣母娘娘降旨申斥，以为薄惩。

唐觉之道：吾正有此意，尚质左迁为兰陵太守，宁安公主亦须闭门思过。

唐觉之和张成义先有了计议，然后才进宫去见圣母娘娘。唐太妃对这些朝廷大事虽无太多的主见，但听相国第一个便是参劾尚质，不觉皱眉说道：这恐怕不妥，吾曾听皇帝说尚大人是个忠臣，能言人之不敢言，而陈学士也在吾面前夸赞过尚大人的忠勇耿介，不但是忠臣，且还是贤臣……

唐觉之道：尚大人是忠臣不假，惜乎其忠于上皇更有甚于皇上，如此忠耿之臣，心中所系惟上皇而已，不罪其人而外放州郡已经是格外成全，岂能容留在庙堂之上任其指手划脚。

唐太妃这便不语了，唐觉之又道：宁安公主私下买通太保张大人家的管事，窃取符节，潜入长庆宫面见二圣，不独行为不端，且更出语不逊，公主以身试法，不守规制，矫诏抗命，胡作非为，亦请圣母娘娘予以惩戒。

唐太妃说：这个，宁安公主倒是先来永寿宫求过我，只是为吾所拒，故而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吧。

唐觉之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遑论身为公主者，圣母娘娘应予严责重谴，示天下以公允。

唐太妃为难道：公主去见上皇，不过尽其亲亲孝道，如果因此而严责重谴恐将难以服众？若有人为她鸣冤叫屈，又该如何是好？再说公主是皇帝的长姊，虽非一母同胎，但总是手足骨肉，若皇帝究问起此事，叫吾如何言说开导？皇帝不朝长庆宫，天下已经汹涌非议，若再置问公主，岂不更叫人抓住话柄？吾和皇帝身处禁中，不与外事，却也难得清净……

张成义说：回禀圣母娘娘，吴王所言要娘娘惩戒公主未必是想重治其罪，不过是申斥其行事之妄，使之不敢骄纵放肆，自然也就不能再去惹事生非，以致错上加错！若公主能够思过悔改，则化祸为福，长享富贵，自不待言，这也才是娘娘和皇上善待宗亲、顾惜手足的亲睦之道。

唐太妃叹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到时候吾和皇上盖印用宝就是。

果然不日即有诏下，宁安公主以行事放诞，肆意妄为的因由而遭到永寿宫圣母娘娘的申斥与告诫，诏令宁安长公主应闭门思过，不奉诏不得进宫，并罚其封邑租税银三千两以为赎罪之资。至于驸马陆怀，治家不力，亦罢其所领抚军将军之职。

谏议大夫尚质，借天变蛊惑生事，谤讪朝政，诚属不敬，本应严惩，念其初犯，故尔从宽，即日调迁为兰陵太守。

执金吾林重阳，卫护宫廷，素称职守，着加抚军将军衔，以表其忠心。

宁安公主罚银受责，连累驸马也跟着挂印丢官，心情自是悒郁不乐，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便是父皇母后的身子倒还好，这日食的灾变看来不会应在长庆宫里，自己却是白白担忧了一回。

而那保义夫人在宫里听说此事也是含愧负疚，呆呆怔怔的连想死的心都有，这都是她想出来的鬼主意，结果偷鸡不着，反害得公主和驸马遭受祸殃。

姚琉璃和姚璎珞姊妹因为这事也少了许多相聚会面的机会，心下想来都有些饮恨重重，本来一桩神鬼莫测的好事，不承想竟弄巧成拙，演变成了一连串的坏事。

然而不论是弄假成真，还是弄巧成拙，任谁都比不上长庆宫。自那日上皇受了金吾卫将士们的惊吓，捱到晚上便发热说起了胡话。

这可把汪皇后吓是魂飞魄散，自己的儿子已经殁了，要是上皇再出点意外，剩她一个寡妇人家当真是半点指靠都没有了。

汪皇后衣不解带的在上皇的床榻边守了一夜，看着上皇辗转难眠，烦躁不安的样子，汪皇后后悔不迭，想到五月初一天现日食，有人便说这是天子人君将遭凶星侵凌之象，现在想来，汪皇后有点不寒而栗：老天爷，莫不是这日食的天灾人祸居然是应在太上皇帝的身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浪。汪皇后简直不敢往底下深想，千祈万祷，只盼着上皇能够否极泰来，万不能再有什么灾劫磨难，否则树倒猢狲散，劳燕各自飞，全都一了百了。

“快，快去请陈太后的大驾……”汪皇后抹着眼泪，跺脚唤人。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皇后现在六神无主，所以极需有人来帮她拿个主张，宫里算也只有陈太后跟她贴心贴意。

“皇上，你可不能丢下妾身不管……”汪皇后蓄了满眼的泪，却尽量憋着不敢放出悲声，她紧扣着上皇的手，把这句话颠三倒四的说个不休。

哀恸漫无边际，无休无止，如天崩地裂，如洪水肆虐，“可怜我的晟儿啊！老天爷呀，你怎么不让妾身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