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狼子野心（2/2）

皇帝因此脸色青白，好半天说不得一句话，而皇后却是幽幽叹了一口长气。王守礼这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哑着嗓子说道：此地凶险，老奴请皇上、娘娘返驾回銮。

黯然下楼之际，汪皇后心情恍惚，最后一脚踩空，居然跌了一跤。这一跤摔得不重，身子并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头上的玉簪给磕碰断了，左右虽然马上扶起了皇后，但是汪皇后的脸阴沉沉的十分怕人。

皇后此刻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最终会象这根折断的玉簪一样被人废弃。她头脑里现在能够勾勒出那些将要来临的惨淡画面。连皇上都摇摇欲坠的保不住自身，谁还指望他能保全自己的妻儿？

汪皇后满心悲愤，欲哭无泪，现在不论做什么似乎都难以周全，而她为此枉费了多少心？皇后、太子，储妃、太孙，这当中千般算计，万般辛苦，都亲身尝遍了，以为从此云开月明，后福无穷，谁承想到头来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她素日里的担心果然都不是没根由的，然而担心也罢，算计也罢，她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人家笑纳所有。

明明自己笑在人前，谁知道竟要哭在人后！尽管汪皇后眼里一滴泪也没有，但是心里这时候生出了许多歹毒的怨念。假如她的晟儿遭遇不幸，假如一切梦想化为泡影，她孤零零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她虽然不能笑到最后，但也绝不因此就忍痛含泪，从而让别人笑到最后，她现在还是这中宫的皇后，还可以冷眼看着别人悲哭断肠——嗬嗬，唐觉之，你千算万算，总算还是漏算了一着！

汪皇后阴森的脸上这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她在想，如果赐鸩酒毒杀唐妃母子，现在还来得及，这世上总是有人会一直笑到最后。

汪皇后转而起身告退，皇帝有些不解地问她何往？汪皇后心里突然一酸，眼中流下两行泪来：妾身虽死应不足惜，可是晟儿一家又有何罪？妾身敢请皇贵妃施以援手，但求能救吾儿孙一家性命……

皇帝默然片刻，方才叹道：贵妃和皇后同为人母，应当能够予以体谅……皇后且去吧，但愿祖宗有德，能使兄友弟恭，传承有道。

汪皇后回到了清凉殿，摒退了跟前的侍从们，独自一人转到后室，犹豫了一会，终于取出密藏多年的鸩毒。这还是当年在洛都时，自己和晟儿被身边的食官下毒，皇后因为心中生疑，所以特意要太医们呈来让她长见识的。

听太医说，这玉瓶里的东西只要在茶汤饭食里滴上几滴，便会万事皆休，烦恼全消，任是天上神仙也搭救不得。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派上了大用场！”汪皇后微微一笑，慢慢拿起这长不盈寸的玉瓶，心中既不慌，手里也不颤。既然唐觉之能为此豁出身家性命，她当然别无他法，只能舍命奉陪到底。

汪皇后把玉瓶攥在手心里攥得死紧，姗姗移步往前殿里走，这时候有一双小小的手在后面拉着自己的裙裾。

汪皇后猛地回头，看见了自己两个粉妆玉琢的孙儿，天真无瑕的在冲着自己嘻笑。皇后的身子这时忽然一抖，胸口象是被谁压住了似的有些喘不上气，她手中紧攥着的玉瓶不知不觉的掉在地上，跌得粉碎，瓶子里的毒汁，洒在地上“呲”地激起一股白烟。

“别过去！”看到两个孩子手拉手的要往前去看，汪皇后慌慌张张的惊叫了一声，她张开两只手，象护雏的母鸡一样把两个孩子拥在了怀里。

汪皇后原先的想法这时候忽然就改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孙儿，越看越是舍不得，孩子何辜，而遭此不幸？她现在别无所求，只祈求他们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汪皇后终于打消了鸩杀唐妃母子的念头，为了自己的儿孙，她到不惜以大事小，屈尊相求。

皇帝回到体仁阁时，见到了在周太后跟前侍疾的唐贵妃，便跟她说起皇后将要宣召的事，唐贵妃不敢怠慢，赶回了回心廊，待听到内侍传报，便赶紧起身迎候，因为不知皇后的来意，唐贵妃诚惶诚恐的有些不敢吱声。

宫外的事她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因为她兄长就牵涉在里面，唐贵妃因此有些不知所措，皇后应该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偷偷看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汪皇后入室落座，开口便问：庆王还好吧，唐娘娘真是个好福气的人啊，有此嘉儿，这辈子该是万事无求了！

唐贵妃小心翼翼地说：昊儿到还好，闲时除了看书就是写字。皇后有子有孙，有女有婿，福气又岂是臣妾敢比。

汪皇后却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来只想请贵妃娘娘能够时刻记着这句话。

唐贵妃赶紧说道：皇后言重，妾身岂敢担当。

汪皇后叹道：吾与你同侍皇上二十余年，待你母子也自认不恶，惟望贵妃娘娘体念旧情，日后能够同心相待，存我母子祖孙以一线生路……

唐贵妃大吃一惊：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这，这，臣妾断不敢有此等勃逆之心、非份之想……

汪皇后苦笑道：世事由天不由人，所谓勃逆之心、非份之想，也不是随便能够心想即成，总要机缘凑巧。今日所求之事，请唐娘娘万勿推却。

唐贵妃跪伏于地，口称不敢，汪皇后与之对拜，流泪道：晟儿生死，往后全仗皇贵妃庇护，当受吾一拜。

唐贵妃呆了一呆，正要说话之际，皇上却也来了，唐贵妃便当着皇上的面，把庆王叫来跟前，母子俩对天赌咒发誓，汪皇后在一旁虽然潸然泪下，不过心里却因此感到稍安。

当下皇后贵妃皆默默无语，皇帝哀叹说：母后大渐，恐将不起，朕五内催伤，思之泫然。未知这场劫难能否安然度过？

正说时，体仁阁的管领太监带着十来个内侍飞奔而来，见到皇上，一群人伏于地上，痛哭流涕，“禀皇上、娘娘，慈圣皇太后崩了……”

皇帝木然发呆，眼泪突然间就如泉涌，抑止不住的悲伤让皇帝呜呜咽咽、言不成声，汪皇后也红了眼圈，她抚着皇上的后背，哽着声劝说：圣母升遐，皇上，您可千万要挺住……

承运八年十月初十的巳时初刻，皇帝生母、慈圣庄肃皇太后周氏崩于永寿宫体仁阁。

仁寿康颐陈太后是亲眼看着慈圣周太后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的。说来周太后的这口气咽得倒是很顺畅，陈太后先是看着她的身子动了一动，然后胸口一阵起伏，跟着“咕嘟咕嘟”的喘了好几大口气……陈太后心定神闲地看着，看着她一口气没接上来，而人就这么去了……

也许是心有余恨的缘故，周娘娘张嘴瞪目的遗容看上去有些扭曲。本来因为中风麻痹，她的面目就有些歪斜浮肿，现在这歪斜浮肿的脸上忽然现出张嘴瞪眼的样子就益发使人骇然生惧。太医们虽然上前给捋了几次，周太后失去神彩的眸子仍是半睁半闭的，好象在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王宁妃、陈康妃和吴寿妃她们因此都远远的跪着，不敢靠得太前，只有陈太后并不感到害怕，在周娘娘的生前，她就没有怕过她，现在周娘娘死了，自然更没有道理怕她。然而兔死狐悲，陈太后最终还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人活一口气，死去如灯灭，宫里再就没有太后老菩萨这尊佛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替周娘娘揩抹净身……”陈太后交待完了这话，便忙着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去，替吾在长生大帝君像前上香焚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