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秦淮春深（2/2）

王守礼道：皇上体恤臣下，自然说得没错，可是臣下却不知感恩君父。内廷不过要南都府尹多供几瓶烧酒，以及几十斤鲜鱼居然也给驳回，说是查无此例。这鲜鱼烧酒又不是奴才享用，乃是圣母周太后要奴才索取，这也敢驳回，可见目无君父之甚。万岁爷以天下奉养太后，别说是小小鲜鱼，便是叫他剐自己身上几斤几两肉，他为臣子的也得照办不是……更可气的却是，都府衙门和府尹老爷东直街的私宅每天都有渔行肉庄送上例行的孝敬，这，这分明是只许府尹吃肉，不许皇上食鱼……

皇帝颐然一笑，王守礼见状，便又喋喋不休起来：奴才真是替皇上不平！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后面的库仓都漏了，老奴只得去拜会工、户二部的老爷，希望工部派些人，户部拨点银两，把库仓给整修一下，结果两处的老爷们一个回没人手，一个说缺银两。老奴没奈何，只得叫小宦们留神盯着，结果怎么着，六部都抢着造起自家的衙门了，那是工匠也齐全，银钱也不缺，只是苦了万岁爷，白摊了东家的名头，却扛着长工的活计，别人还只道这东家吝啬……奴才想，这一回万岁爷纳妃，户部总该出点银子，工部也该派工派人了吧？

皇帝问道：内库不是有积年的银两么？怎么不拿出来使？

王守礼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内库！万岁爷当这里是洛都么？老奴磨破嘴、跑断腿跟户部争了几次，户部零零碎碎合共给了三万，哼，当万岁爷是叫花子呢！

皇帝又问：上次劳军的犒赏不是用内帑银发的么？

王守礼道：那是圣母周太后娘娘亲自向度支大使周侯爷讨要的，是挪来的钱先顶着用。万岁爷，家无存银，心中发慌，老奴当这个差事，当得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帝沉吟道：内库乃是朕的私府，取用赏赐皆从此出，岂能或缺空置。只是国家遭难，户部一直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拨入内库充用，只能另行设法……

王守礼道：皇上纳妃，总得花费若干，户部自然要拿钱出来，若有结余自可归入内库，万岁爷也好随支随用。皇上用私府内库的银子，便也无须看那些言官上章，老爷奏谏。

皇帝觉得这是个办法，看来这纳妃倒能纳出些银子花花，当下冲王守礼笑道：王内使，朕瞧你的面子比太后娘娘的还大。

王守礼大喜道：“万岁爷同意啦！老奴谢过万岁爷了！”忙忙的磕了个头，一溜烟的奔往太后宫里报喜去了。

皇帝同意纳妃了，两宫太后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周太后还在问：皇帝到底是怎么说的？

王守礼刚要开口，皇帝已经驾临，两宫太后此时还不能全信，于是开口讲了一大堆道理。

先是周太后说：后宫虚旷，主位不备，虽则说皇帝贤德，然而后宫也不可久虚，皇家子孙多这福寿才多，皇帝欲奉先尽孝当以此为是，此亦是祖制仪则。

然后陈太后也补充说道：礼记中说，天子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皇帝至尊，宜广取淑媛，多诞子嗣，殆为皇家之福。

周太后又说：此十个人系出名门，娇姿丽质，皇帝有合意的，便可选入后宫。如今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即比起小户寒门亦皆不如。吾与陈娘娘已经商量过了，事事如意，不妨纳四人入宫，名位宜取嫔号，所以于贵德淑贤四妃之外，亦可再增福寿康宁四嫔，皇帝之意如何？

当下便要小宦把人叫来让皇帝择选，皇帝连忙制止，只说：母后之意即是儿臣之意。

两宫太后只等着皇帝的这句话，当下满心欢喜，即于余下的女子中择定一人，其它的给了赏赐送其归家。

择定了四嫔，两宫太后便命内廷令王守礼速去备办立嫔的一切仪典。因为怕夜长梦多，皇帝反悔，——皇帝是有可能反悔的。因为当日在场时，皇帝看都没有看那四个女孩子一眼，虽然口头上答应得很爽快。两宫太后觉得先把人接进宫来，给了名份，仪典的事缓缓再办，于是就把四嫔进宫的喜日定在了八月十六。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而八月十六，宫中人月两圆，岂不更美。

在四嫔入宫之前，汪皇后去见了皇帝，提出为两宫太后上徽号的事。

汪皇后说：两位母后娘娘皆已年过半百，齿摇发落，国朝以仁孝治天下，天子当率行仁孝之举已为臣民表率。臣妾以为，陛下宜上两宫太后徽号，以示皇上对两宫太后的崇敬褒美之意，则天下臣民皆会称颂陛下的仁慈孝顺，更会竭尽忠心以诚事皇上。而太后获此徽号殊荣，慈怀感慰之余，也一定格外体念到皇上的孝心孝行，此后母慈子孝，上下同心，自然宫闱安和，臣民欢忭。

皇后这话宛转得体，皇帝听了自然大悦。汪皇后又说：四嫔将要入宫，贵妃那里一定有秋扇见弃之惑，陛下亦宜加封，以示恩宠不衰。

皇帝道：贵妃名号已是四妃之首，如何更得加封？

汪皇后道：妃号自可不变，但是在贵妃名号之前，可加一“皇”字，此乃陛下特恩，贵妃一定会心怀感激。

皇帝点头道：贵妃，皇贵妃……唔，这个主意不错！

皇帝采纳了皇后的意见，上朝时便提出此事，让三公九卿议定两宫太后的徽号。柳太师认为这是皇上尊尊亲亲之道，孝子忠臣所为，于是欣然率群臣上表，初拟定进呈陈太后的徽号为“仁寿”，进呈周太后的徽号为“慈圣”。

皇帝诏准，有司承命备办。皇帝即于承运元年的八月十四日，亲率群臣赴太后所居之处恭行尊亲朝贺之礼。

其礼隆重而热闹，仁寿慈圣两位太后戴齐天冠、衣衮服、驾临正殿。皇帝率群臣跪拜迎候两宫太后的法驾，然后皇帝致词，歌颂两位母后辅天弼圣的无量恩德，群臣三跪九磕行礼如仪。接着两宫太后高座殿堂，由陆太宰跪读册文，唐太尉呈上册宝，柳太师进献御前。两宫太后先后致答词，并由身边的内侍代为宣说太后娘娘的慈谕。然后便赐宴并接受皇帝的三次敬酒与群臣的三次跪拜朝贺。

这还没完，车驾转回到后宫，仁寿慈圣两位太后还要接受皇后所率的内外命妇们的跪拜朝贺。太后亦要赐宴于众命妇，此时太后身边的内侍宫婢们则忙于登记接受内外命妇们孝奉敬上的礼物。

不消说这一天仁寿和慈圣两位太后都是老怀弥慰，感触良深。

这一场热闹方罢，宫中迎来中秋，因为是第一次在南都过节，上上下下都格外重视，等过了中秋，内府便又忙着迎接几位嫔宫娘娘和唐贵妃荣封皇贵妃的种种吉庆喜事。

但是这次受封为福寿康宁的四嫔，皇上并没有特别指定各人的名号，所以各人都争着要当福嫔，到底这福嫔是处在排序第一的头等位置上。四个新封贵人自己倒不太好意思争，反而是手底下的侍婢们为各自的主子争个头破血流。

这争吵一直吵到汪皇后那里，最后还是皇后一锤定音，替她们排定座次：这事有什么好争的！以后就以各人的年纪大小来排班论序……

于是时年十八的张氏自然占据了福嫔的名号，其次是寿嫔吴氏，再次是康嫔陈氏，未满十五岁的王氏因为年纪最小而成了宁嫔。

因为皇帝上两宫太后尊号，立四嫔、封皇贵妃等事，户部不得不拨出数十万两银子用于铸造册宝，赶制器物服御，以及采礼喜筵，宫室修饰等诸项花用。

皇帝命王守礼截留其中的一半充实内库，对外只说是皇帝体谅民生，所以一切不尚奢华，务求简朴，以省民资民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