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长乐未央（2/2）

眼下当听到内侍通报：“皇上驾到！”，汪皇后一怔，赶紧起身到阶下迎候，心中微微有些意外：正是夜夜春霄，乐此不疲的时候，皇上放下心头之爱跑来承天宫，想来必有大事？回神转念，眉头轻轻一挑：这马上就要入秋，暑也避了，夏也消了，皇上再没有理由长留在西苑，所以想必是要替那妖姬讨个名份，才好名正言顺地纳入后宫。

待见过皇上，汪皇后满面春风，含笑开口：陛下日理万机，辛苦得很，今儿怎么有了闲空到臣妾这里走走？

皇帝干咳了一声，神情有些不大自在，过了一会，方缓缓道：前些日贪凉，受了点风寒，所以没来皇后这里……皇后还好吧，晟儿应该也长高了些……

汪皇后微笑道：有劳皇上挂念，臣妾一切尚好，西苑空阔，易受风寒，皇上该当驾返大内，以安上下众人之心。晟儿在颐寿宫母后那儿，要不要叫他过来？他倒是一直念叨着父皇，前两天还跟臣妾嚷嚷，说要到西苑去瞧瞧父皇。臣妾怕打扰了皇上的清静，自然不许他去皇上那儿胡闹。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皇后上承太后，下抚太子，自是劳苦功高！朕来中宫，一来看望皇后太子，二是有事要和皇后商量安排。

汪皇后说：皇上请讲，臣妾洗耳恭听。

皇帝略为迟疑了一会，便把他和柳氏的事大体说了一遍。

汪皇后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听，等听完了，才淡淡的说：皇上信任臣妾才会把这件事告诉臣妾，但未知皇上将心中秘密告诉臣妾，究竟是希望臣妾做些什么？

皇帝见皇后态度从容，对自己和柳氏的事并不追问，一时大喜，不由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柳氏人在西苑，侍奉朕躬，甚是勤勉，当随朕移驾大内，后宫规制，一后四妃，如今尚缺德妃，朕当册之，皇后以为如何？

汪皇后听说拟将柳氏封为德妃，心中一惊：皇上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人在西苑，尚未列入后宫内闱，便想着逾规越矩，一步登天，自然万万不可。

略一沉吟，皇后却道：本来夫唱妇随，不二之理，有人代臣妾侍奉陛下，乃是幸事，宜加册命，以慰圣怀，只是后宫选进，晋封受册，向依祖制宫规而行，非臣妾能够作主，且太后在堂，采选进用，全凭慈喻，容不得臣妾于中置喙。

皇帝道：皇后之意，朕岂不知。朕此来便是想请皇后设法转圜，先跟母后说说。若能应允，当依制度，遣使持节，迎之入宫。

汪皇后道：此事非比寻常，怕是难如皇上之愿。皇上要臣妾向母后进言，臣妾实不知如何启齿。若依陛下的意思禀明母后，母后以祖制国法，早列于明宪，皇后疏于管束置问，于职已属失当，岂能背祖制，坏规矩，错上加错！母后假如因此动怒斥责，臣妾那时恐无地自容，无言可对！

皇帝一时无词，怔怔道：诚如皇后之言，便无他法可想么？

汪皇后想了想，说：册妃封嫔，事体重大，必然劳师动众，牵扯内外，不如先以普通宫人身份安置于后廷，借此避人耳目，待时机一至，便以侍奉有功，叙以品级，列入内闱。

皇帝听了大摇其头，以普通宫人身份安置内廷，按功叙品，逐步抬升，如此这般，何日才能晋为德妃？想想自已来到中宫，好说歹说，还是一事无成，有何颜面回去见过娘子，当下心头火起，发怒道：柳氏一日不得入宫，朕亦留驻西苑，不返内廷！若柳氏入宫，必须先正名份！朕与柳氏，三礼六娉，明媒正娶，岂可以内廷宫人视之！

汪皇后正容道：皇上息怒！请恕臣妾直言，如今之计，皇上还是暂不惊扰母后为好。此事宜容臣妾慢慢设法周全才是。

皇帝也缓了口气，称谢道：如此有劳皇后了，朕先在此谢过。

从承天宫出来，皇帝好象放下了心中的石头，皇后恭顺守礼，应该会有所安排。如今只等母后那里点头应允，一旦认可接受了柳氏入宫，从此就能名正言顺地得到皇上的爱宠，至于晋封德妃，或迟或早，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皇帝显然有些高兴得过早，他忘了后宫除了皇后，还有唐妃、李妃、孙妃一干人等，她们虎视眈眈，一直紧盯着这个被皇上极力藏着掖着的后宫祸水，天生妖孽。

春水侯夫人陆氏每天都要进宫来看望女儿，自上次从来安府的“送子神仙”那里讨来一张包生包养的仙方，陆夫人四处求告，多方搜罗，终于将方子的药材都配齐全了，当下喜滋滋送到宫里，侍候女儿唐贵妃每日按时煎服，算算也调理了将近十天。

看看女儿自服了汤药后，红晕生脸，气色转艳，陆夫人乐在心头，这方子肯定有用，送子神仙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吹出来的。

唐贵妃也觉得这汤药果然灵验，初还不觉，等喝完了几剂，心中便有春潮涌动，波涛泛滥，不能自已，她现在极需皇上来和她试药。

皇上却不理会，尽管唐贵妃再三央求王公公适时提醒，皇上就是置之不理，唐贵妃无奈，亲自前往西苑面见圣上，却被阻挡在苑门之外。

这下再无法子，唐贵妃不甘心，直接给皇帝上书，声称自己做了一梦，梦见金甲神人授子于怀，以此可见，上天感于臣妾殷切盼望之心，将赐予贵子，故示梦于臣妾，万望皇上垂怜臣妾，驾幸永福宫，布施恩泽，已应梦中吉兆……

皇帝看了唐氏的上书，觉得啼笑皆非：堂堂贵妃为求生子固宠，竟然想出这等荒诞不经的话来，传扬出去岂不笑倒朝臣！况今日唐氏上书，明天李氏孙氏亦会上书，竟将皇帝看作何人？

皇帝于是将唐贵妃的上书封匣退还，其上还加了朱笔御批：永和宫淑妃孙氏谨守宫规，安于本份，贵妃唐氏宜从而学之。

唐贵妃看过皇上批复，又气又急，又羞又恼，想想自己为求孕生子，历经艰辛，皇上非但不肯体谅，反而百般予以羞辱，由是闭门大哭。

春水侯夫人见女儿如此苦楚，百般劝解不得，便携了唐氏径往颐寿宫，前去面见其表妹周太后。

七月十五中元节，皇帝照例出宫，行郊祀之礼。这一去算上沐浴，斋戒，施食，致祭，需在郊外的行宫呆上三天。

临行前，皇帝特地关照左右，一定要侍候好当家娘子，若有什么差池当唯你们是问！左右诺诺，柳氏抿嘴微笑：不过三五日上，便能见到官人，何故放心不下？若官人秋闱赶考，一年半载见不着面，那可如何是好！

皇帝亦笑：若是秋闱大考，等你家官人博个功名回来，供娘子一笑！

燕国长公主一旁听了，也打趣说：要说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都是人生至乐之事？只是应该还比不上这小别胜新婚！

三日之后，皇帝返宫，车驾直奔西苑，一路想着长公主所说“小别胜新婚”的戏言，当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娘子。

怎料一入西苑，冷冷清清，太液池边诸工俱停，琼华岛上人皆散尽，目光所至之处，空庭寂寞，一片狼籍，而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自家娘子更是不知去向。

面对此情此景，皇帝张目结舌，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