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狱（下）（2/2）

然而剑锋并未如预期般破冰而入，斜里突然飞来一条巨大黑影。凌厉的破空风声引发更为强烈的警兆，云练不暇思索拔高身形，那黑影便堪堪擦过他足底，轰中一侧冰壁。

于是地动山摇，无数裂痕瞬间爬满冰壁。云练闪过从天而降的落冰，回眸去看，冰龙正缓缓收回长尾，而在龙尾抽击之处，则留下了一个阔及十丈、深近七尺的凹坑。

如此景况，触目惊心，便是以云练心志，想到自家差点儿给那龙尾抽中，亦不由暗生余悸。他知冰龙如此体型，必然力大无穷，不曾想其速度亦这般惊人，令他好险避让不及——若真措不及防挨着一下，他恐怕当场就会失去再战之力。

但冰龙并未给他后怕的时间。那双冰石般的瞳眸中冰风涌动，长吟声里，此间陡然刮起寒风暴雪。那雪却非寻常事物，而是冰龙法力具化之物，每一片雪花，都掺有它凌厉炽烈的杀意与遭人屠戮的怨念，刀子一般，切割他的护身剑煞，偶尔一片突破进去，竟就在他颈上划下一道狭长的血痕。

界域？！

云练这下是真正的大吃一惊。他见识非浅，对此长生真人才配拥有的真人界域亦有不少了解，知其乃长生真人改易周边法度，使之更与自身道法相合，从而发挥出十二分战力的通玄手段。

原因无他，只有当修士渡过长生劫关，初步得天心认可，方能“随心所欲”，办到“以己心代天心”这等不可思议之事。长生前后差距有如云泥，出处便在于此。

自然冰龙早魂飞魄散，仅存的一缕怨念绝够不上长生水准，若有人帮一把手，云练自信任它余威犹存、身带界域，也能将其斩于剑下。

只可惜如今他孤身一人，这般念头注定只是妄想而已。界域一出，冰龙修为便不在当年敖青之下，面对这般强敌，不说克敌制胜，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怎么回事？难道掌教的判断出了错？

云练大为惊异。天剑真人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宗师，又岂会判不准长生之下的强弱之别？冰龙强横如斯，若他斩空剑在手，性命相搏之下，或许尚有三成胜算；但在无称手仙剑的如今，欲图取胜，却几无半分可能。这已远不止可以“应付”的程度了。

忽然他余光瞥过某处，不由微微一怔。便在他视线指处、洞窟边缘，矗立着一块一人高下的冰。他适才未加留意，至此方见，那冰中竟封有一人，脸上表情则定格在死前刹那的恐惧之上。

他再环顾四周，果然又在洞窟各处发现了数具尸体，无一例外被困冰中。想来就是他们，在误闯此间后因贪图仙剑而丧命，死时迸发的怨恨恐惧作了“食粮”，使冰龙衰弱之速慢于预期，进一步造成了他如今的困境。

只不过，云练已经没功夫管了。

又一道寒流当头扑下，伴随霜刀雪剑，与护身剑煞对冲，即发出纷乱怪音。云练闪身趋避，可风雪无处不在，他避得开寒流，却躲不掉漫天如刀飞雪，护体剑煞不住受到侵蚀，已然艰于支撑。

真的无计可施了？

云练心中十分不甘。可他亦明白自家此行前来，乃是为的取回破兵仙剑，备战即将来临的道会，若为此生死相搏，纵然得胜，也将因伤势过重而无缘道会。如此本末倒置之举，他早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又如何做得出来？

一己喜恶与宗门荣辱，孰轻孰重，于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心头退意萌生，云练更是尽取守势，且战且退，随时准备脱身。

便在此时，茫茫风雪中，忽然多了一个影子，依稀是个人形，却是神出鬼没、往来无定，如一缕寒烟，又似风雪凝就的幽魂。

云练心神一紧。此间已被冰龙界域覆盖，然则从那若隐若现的人影身上，他却感应不到丝毫寒域独有的气息，亦无法以灵觉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换言之，那人影若非他紧张之下生出的幻觉，即是不同于冰龙的另一只妖魅，且道行精深，决不逊色。

却是麻烦……

云练眉头微皱，心中退意更坚。如今情形，已不是他想走就能走了的，如何以最小代价脱身，方是他需要考虑的第一要务。

冰龙的攻势一刻不歇，扫尾、寒气、冰刀……力求致他死命。相比之下，同样置身于寒域中的人影就要安逸太多，始终未受丝毫打击，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忽左忽右，徐徐向他靠近。

云练见状愈发坚信自家判断，此魅与冰龙毋庸置疑同属一方，否则又岂会被容许在界域中自如行走？恐怕只等何时足够接近，它便要行雷霆一击，以定战局。

转眼间，场中情势已急转直下。云练的肢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胸口一阵火烫，如被浇了一瓢热油，但那绝非恐惧的滋味。多年清净，修身养性，几令他忘了血杀的气息，直至此际重返杀场，那生死一线的紧张战栗，依旧是如斯醇美……令人陶醉！

“来！便让云某试看，尔等究竟能奈我何？”

幽冷的话音映以剑刃寒光，凛冽森寒，几不比周围寒域稍逊。云练横剑当胸，剑刃不住发出低吟，如蜂鸣，如笛歌，森寒剑意掺含在清泠音波之中，竟将寒风暴雪硬生生顶开三尺，划出一隅星光迷离的清净之地。

下一刻，寒域轰然反扑，漫天风雪当空汇聚，合为前所未有的寒冷洪流，飞流直落。而在寒潮之后，冰龙昂然长吟，百丈龙躯直扑而下，威势之强，有如天崩！

与此同时，寒烟弥散处，又有一只白如雪、润如玉的纤手探出，指尖一点幽芒，比之百丈冰龙实是微不足道，却在出现刹那，令漫天风雪，一瞬冻结。

尔后，那一根如冰纤指，就这么划开沛然莫御的汹涌寒流，微微不着力地，点中冰龙头颅。

一层寒霜从那指尖落处向外蔓延，转瞬将冰龙周身覆盖。这万载冰川聚灵而成的寒冰妖龙，竟就此身陷冰封，动弹不得。

云练一时目瞪口呆，然后，就见灰蒙蒙的色彩间舒绽开一涟青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同时流入耳中：

“此剑既承不住师兄十成真元，师兄还是不要轻易动用为好，若不然就此毁了，岂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