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狱（中）（2/2）

右脚没入雪中，直至膝盖，发出微不足道的一声响。下一刻，百丈雪地整个儿龟裂，爆炸之声连绵不绝，无数冰雪被炸上半空，弥漫成大团大团雪雾，又被极地猛烈的罡风吹散，片刻功夫，已然无影无踪。

尔后，就在云练脚下，露出了一方宏伟壮丽的冰川——

“……有冰窟，深数千尺，广百十里，仙剑龙魂，俱在其中。”

剔透的冰晶折射出炫丽已极的光彩，整体上又呈现出一片幽蓝。整座冰川只在他脚下露出了一小截，两端贯连山体，尚不知通向何处。

“倘若在此与师妹斗法，怕是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云练低语一句，回神又自失笑。尔后他再不犹豫，身形一矮，已贯穿下方不知多少年方得形成的坚冰，入了冰川中去。

诚然依天剑真人所言，此行算不得凶险，以他之能足以应付，然而为了不使涉险，云练依旧坚拒了云水若的同行：当年出云国一事，已让他悔青了肠，哪怕仅有一丝可能，他也断不允许旧事重演。

冰川之下，另有玄奇世界。

早在昔日徐州，云练已见识过地窟为何物；如今当他破入冰川深处，眼前骤然开阔，现出一方瑰丽奇诡的洞窟时，他心中依旧不免震撼，由衷惊叹于造化之壮美。

然而此地绝不会如表面一般平静。云练已知所谓冰龙并不是如东洋龙族那般活生生的生灵，而是此地万载冰川凝聚精魂、所形成的类似于山神的妖灵，换言之是为天生异种。彼时天剑真人为何会与之交战，姑且不论，如这等自然之灵，等闲难以灭杀，故而便是以真人之能，亦曾因此痛失宝剑。哪怕至今时隔百年，怨念已所余无几，但仅是剩下那些，于他而言仍是不小的麻烦——毕竟天剑真人当年即已臻至长生，能令他如此狼狈，冰龙必也已达相同境界，纵然只余一缕残魂，亦非他所能轻易拿下。

袭击比预期中来得更快。

未出半里，迎面忽扑来一阵寒风，风中裹带无数雪子，击在脸上，便让人睁不开眼。风中更携一丝玄异气息，沾之即往发肤毛孔里钻，堵塞灵识，封闭五感，瞬间便断绝了人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飞流的雪子间，突然立起一道朦胧阴影，虚缈如鬼魅，随风飘荡，无声无息间潜到云练身后，扑向他后心。

云练浑似不觉，任魅影扑中后背，一瞬间便没入小半身躯。

尔后，剑气铮鸣，云练背后响起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啸，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从中挣扎出来，欲待逃匿，虚空中却早有剑气如牢，断绝了它一切去路。

云练心念动处，剑气囚牢即移至面前。他打量着牢中阴影，心中沉吟：“雪魅？冰龙怨念催生的妖物……”

片刻他重新启步，在他身后，剑气牢笼猛地合拢，剑光交错间，一片冰雾轻轻爆散，风吹即逝，再无声息。

此次袭击无疑只是试探，双方都相应地有所保留，不曾使出真正手段。想来以其残余神智，不可能如此克制，那么其本体当是受破兵仙剑束缚，困在某处动弹不得……不，与其说是这样，不如说它正是寄生于仙剑之中，方得存留于世。

如此倒是省事，只消寻到仙剑，再诛伏附身其中的冰龙怨念即可，无需到处乱转，与那残魂玩捉迷藏。

心中计较初定，云练举起手来，虚空握合，便有寒光凝就实体，正是那口他过去使用的短剑。

相比天征子为他量身打造、放眼此界亦属一流的斩空剑，此剑非但没有名目，用料取材亦着实普通，内蕴禁制更是只有地煞三十八重，相对于他剑宗真传之身份，未免过于寒碜。方才囚杀雪魅，看似爽利，实则只是因敌人太弱、仅凭剑气即可取胜而已，真逢恶战，缺一口衬手剑器运化剑意，束手束脚之下，他一身修为未必发挥得了七成。

不过事到如今，多思无益，左右已至此地，畏首畏尾须不是云练风格。这些年他清修不出，虽常与师妹比剑，但都点到为止，少了生死一线间的紧张战栗，总会教他怀念起昔年剑胆相照之日。所谓静极而动，顺合天理，正好趁机一松筋骨，为即将来临的道会热身。

冰窟空旷黑暗、曲折纵深，云练如幽魂般穿行其中，看似悠然，实则行动极快，转眼间就会飘出百丈。凭借先前的试探，他已反溯杀意源头，将目标锁定，是以此地地形虽复杂如迷宫，他亦能穿梭无碍，逐步接近。

他不是不能破冰强闯，只是冰川内部冰质较外壳尤硬，比真正的岩石亦相差仿佛，如今大敌当前，真元自当能省则省。

在此期间，冰龙怨魂再无动作，大约以其微弱的灵智，亦知单纯的骚扰根本奈何不得此人，与其徒耗实力，不若养精蓄锐，一战而定。

深沉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束微光。那束微光转眼变得炽烈，黑暗呼啸退去，瑟缩入后方甬道深处。

眼前是一方高愈百丈、宽近一里的巨大洞穴，洞穴中央有一方水潭，潭水苍蓝近墨，浮着无数大小不等的冰块。而在潭水中央，一根冰柱蜿蜒升起，高数十尺，一口三尺长剑冰封其中，剑刃寒光穿透玄冰禁锢，仍有彻人肺腑的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