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弦华（2/2）

铮铮琴音，便从云深雾横处涓涓淌出。云练循音而入。烟云弥漫，在他身边缱绻流连，徘徊不去。然而迷雾虽能遮住他双眼，却又如何遮得住他的心！

啪。

他来到山崖最高处，眼前突然涌起浓浓的云气。他的心情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落脚时竟有些微真元外泻，踏碎了一枚石子。

琴音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穿过重重烟霭，在他波澜不惊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云练瞑眸，深深呼吸——

这一口气吸得风翔云动，宛如长鲸吞水，此地陡然刮起料峭天风，就连那天际的浮云，似也被生生拉了下来！眼前烟霭就此消散，露出了那一个，独坐于悬崖之巅，清冷出尘不属凡世的绰约身影。

可尽管堆满崖峰的云烟已被他吹散，她身边却仍有淡淡雾霭氤氲，如一层轻薄面纱，悄然遮却那无俦的丽色。

但哪怕那淡淡云烟能挡住世间一切窥视，又如何能蒙蔽他的眼？他为这一刻，已足足等了三年！

又哪还忍得这近在咫尺却不可触得的煎熬。

那灼热的目光洞穿岁月，撕裂云烟，他与她之间，至此再无一丝阻隔；他的眼里，也只剩下了她。

那一缎若水的青衣，那一片如冰的清冷。

一衔衣袂在疾风下飘舞，一瞬风姿，有若谪仙。

这本是世间绝美之女子，何须再借言辞描摹。

琴音铮铮，一曲千年。她起弦，奏一段白头韶华。云练心中骤生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便是此时，云练眼中突然闪过一点火光，整个人由内而外，瞬间被一团无名之火包围！

他竟是在心情最为激荡之际，引动了心火大劫。

琴音渐而低沉下来，如泣如诉，哀婉难明。可突然之间，曲调又变作高亢激昂，就好像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那一段尘缘牢牢攥在手心。

如是琴音转折跳跃，峰回路转，一时也不知生出多少般变化。说不清是劫火应和琴音，抑或琴音伴着劫火，云练周身火焰随之忽明忽暗、红紫交替，变幻之规律，依稀竟与曲调有三分相似。

一曲有时尽。也不知奏了多久，琴音终渐平息。她缓缓起身，手捧古琴，凌立崖梢。

她的眸光变幻无定，一如眼前诡谲的云海，有他人无从读懂的深意。她立了一会儿，尚不待最后一音彻底消散，便轻轻撒了手。

那一张在她指下奏响碧落黄泉、千古情叹的古琴，就此从她手中滑落，坠向无底的深崖。

尔后，她徐徐转身，目光柔若秋水，落在正从火光中走出的他的身上。

心火大劫专伐神魂，故而方才火势虽猛，云练至少在外观上并无半分变化，就连非属法器的外袍也未丝毫损毁。

此时此刻，他眉眼间深印着疲惫，也有掩饰不住的轻松，而占据他瞳光足有九成的，却是与她再相见时的欢愉。

耳畔风声呼啸，似有一个声音在放肆呼喊，你可还记得，那深深烙刻心间的，是不死不弃的誓言啊……

山风吹来，吹开她的发，吹皱她的衣，也吹开他的心。那如水的女子，正款款望来。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热切情感，令云练情不自禁，一步步、缓缓走到她面前。他伸手束拢她鬓角的乱发，唇轻轻颤抖，似要将万千心绪尽都喷发，可当最终话说出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

“师妹，何时会弹琴了？”

云水若笑，直视他双眸，嗓音极尽温柔：“三年相思，只作一曲。此曲名曰‘碧落’，水若一生，也只为师兄奏这一次。”

云练凝视她的容颜，莫名竟是有些恍惚。记忆里的样貌依稀未变，而曾经含苞的花蕊，在经历了三年风霜之后，终是倾国倾城地绽放。

云水若又望他片刻，开口道：“我观劫火三起三灭，师兄想必是渡了三重劫火。这固然是好事，但师兄事先全无准备，难免有未测之险。师兄心境如此动荡，于之大道修为不利。”

云练笑而不语，径直牵起她纤手，举步向前。云水若脸色一红，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挣脱，便也任他牵着，来到崖边。

两人并肩而立，放眼望去，但见天地浩淼，云海茫茫，远望尚无极处，上下亦无终端。云练默然，半晌之后悠悠叹道：

“天地无垠，大道亦无穷尽，穷我辈一生，也难略窥一二。故传大道不朽，然本宗祖师亦不过初窥门径而不得入，以你我天资才华，又怎比得上先辈圣贤？便是证那金仙道果，亦难与天地同寿，到头来仍不过一抔黄土，红粉骷髅。人之于悠悠天地，实不过沧海之一粟。”

云练转身，握住云水若双手，郑而重之地道：“然云某此生，但求有师妹作伴，纵为此舍却一身道果，又有何妨？”

她一愣，尚不及回应，云练已张开双臂，将她重重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