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弦华（1/2）

拈棋的手轻轻敲落，发出笃的一声。道人神容平淡，独坐于云崖之上，面前纹枰黑白两色，正杀得难解难分。只不过他身前并无对手，手边亦无棋子，也不知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战局又是从何而来。

天风凛冽，云气飞流。

道人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展，束发的布带则绷得笔直。他静静望着棋局，似在沉吟，半晌抬起手来，切下一缕云气，微微搓弄，那虚无之云气居然就成了一枚白子，随他手势落下，填在局中。

又是一声轻响。

罡风咆哮不止。便在此时，一缕清音响起，穿插在凄厉的风啸中，转折起承间，原本杂乱的风声恍惚就有了韵律，连起来听，岂非就是一句再清晰不过的话语：

“这些年来，你自娱自乐的本事，倒是愈发长进了。”

伴此话音，道人身后云雾聚合，从中现出一道缥缈的影子。白云仙一步踏出，足下不停，径自从他身边走过，直至崖边。从道人这里，他看不清女子神容，只见得她长衣如雪，青丝飞扬，缥缈出尘仿佛神仙中人。

单看这飒然之姿，实教人难以将她与先前的嘲讽之语联系起来。只不过多年相处，天征子早对此领教甚深，只是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些许年间，某位仙子所长者，亦不过头发而已。”

呼啸的天风似有刹那静止。白云仙霍然转身，直勾勾朝道人盯去，凤目中隐然有煞气攒聚。天征子淡定以对，目光平视，与她隔空交击，彼此视线交汇处仿佛就有电火闪烁。

下一刻，白云仙嫣然一笑，周身气势顷刻间烟消云散。天征子亦垂落视线，注视棋盘，手指在地上抹过，便凭空拈出一枚黑子来。

白云仙哂道：“你这局已下了十天，真是没完没了。”

“贫道也不知，究竟是下棋人无聊，还是观棋人无聊。”

白云仙冷笑：“若非这十天观棋，我尚不知素来心如止水的天征子真人，竟也有此等踌躇难决、患得患失之刻。”

话虽如此，白云仙眼底却殊无嘲弄，反而夹带着丝丝温情。她忽然叹了口气，自崖边回返，坐在道人身前，指尖灵光一闪，便有云气围聚而来，亦幻化成一枚白子。“不知不觉，已经三年过去了。”

天征子注目她敲落一子，将原本僵滞的局面彻底打破，沉吟着从地面抹出一枚黑子，作势欲落，最终却又放弃，任棋子在指尖散作一抹浮沙，只抬起头来，眺望远天云海，目光幽深，半晌无言。

最终，道人又低下头，从面部的阴影里，流出一句似叹似慨的话语：“是了，已经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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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丝在耳边缠绕成线，似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指引，命令他向前、向前。

前方是什么，又有什么，云练并不愿去想，单只那三年来沉淀的相思之情，已足以令他抛却一切。

那一个，魂牵梦萦的人儿……

总以为心志惟一，只求天道，原来在剥却万种尘缘之后，那烙刻心底的容颜，竟是愈发深刻的。思恋不动如山，一有触动，便如崩石流土，一发不可收。

那刻骨的相思！

纵然天崩地裂，他也能面不改色，可当心底最深最炽热的情感涌起，他却恍如一尾游鱼，转瞬便被汹涌的浪涛淹没！欲再凭意愿行事，又如何能够？

于是他披星戴月，一路疾飞，即便半途因真元耗竭不得不停，也会在恢复后继续前行。那一道剑光浩浩荡荡，沿途不知惊动了多少或人或妖；可他又怎会在乎。

深藏心底的人儿，此刻定已在前方翘首凝立，候君归音。既如此，身后一切，又还有甚么值得回首？

那低低的心语，似透过缥缈的时空传来，你听到了么？

你，听到了罢。

冲破云海的刹那，天地陡然一清，那座孤孑傲立的巨峰，正矗立在天地之间，沉默地凝望过来。亿万年风霜雨雪，不曾稍磨它的棱角，反而使其锋芒愈盛。那无边深沉的威严，带给他回家的坚实。

面对如此天地，如此绝峰，云练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忍不住引吭长啸，以抒胸臆。那啸声绵绵泊泊，于巍巍峰峦间回荡，激起荡荡的回音！

长啸余音尚未消散，天地之间，忽然就有一弦琴音振响。

琴音袅袅，缕缕飘散，回旋于天地之间，听似空灵飘渺、不容一物，然若细细品味，则欢喜、思恋、哀婉、决绝无所不有，种种情愫交织成一张大网，令他整个儿魂灵都为之深陷。

他恍惚失神，那一段悠悠的过往。青葱岁月，回忆起来，原来如此刻骨铭心。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千万年后，红颜故老，韶华不复，岁月长河里，徘徊不去的两道并肩的影子，你，还记得么？你，可还在乎？

那么，碧落黄泉，人间天上。

一曲悠悠，诉不尽相思缠绵哀婉凄凉意，如一绝世佳人翘立三途河边，蓦然回首，眸中映过百世轮回，是对尘事的诸多不舍。而千般前缘，终究还是作了烟云，遮了眼，看不清、看不清，三生石上刻着的誓言。

他竟是痴了，迷醉于这一段情思，待当回过神来，已于不知觉间来到了一处山崖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