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妄（下）（1/2）

敖青依旧无多余动作，就那么一步十丈，刹那跨越彼此间的距离，伸出一根纤秀的手指，点向少年眉心。

这一击甚至比方才还简单，非但无半分气势，连肢体蓄力的动作都已省略，就这么缓缓一指戳来，只看势头，怕是连一层窗纸也未必捅得破。

但事实上，随龙女一指点出，指尖处大气已给彻底抽干，这一影响扩散开去，别处尚见不出什么，半空铅云却已抵不住如斯吸力，被生生扯成漏斗之形，末端垂落下来，将将就要触及竹林。

这是真正的全力一击！哪怕是货真价实的长生真人，若有丝毫大意，怕也会在这一指下受伤。

但云练不为所动。

哪怕面目已被真空风压完全扭曲；哪怕周身伤口都因此迸裂飙血；哪怕死亡已贴上后颈，喷出阴冷的吐息，他的瞳光依旧是凝定而纯粹的。

所谓剑之锋芒。

此时此刻，云练心中已一片空白，再存不住哪怕一个念头——但那绝不是恐惧的滋味。那一滴心头血滚沸如油，滋滋之声煮化了一切心念，熬炼出灵光一点，牵引他心神飞举，契入玄玄之境。

无边黑暗中，忽有微光铺展。仿佛那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光，无量虚空于焉开辟，亿兆星辰就此化显，而在星辰虚空最中央，一道人影白衣执剑，面目模糊不清，身姿亦虚实难辨，仅手中云锋四尺，游走无定，若有章、似恣意，划过一道道光轨，凌厉之至、亦灵动之极。

至纯意、飞仙剑，破尽世间一切法！

无名处惊雷生发。无量虚空轰然洞开，澎湃星力降自九天云外，加持上身。刹那，云练周身星冠羽衣再现，手中剑器亦变作天剑之形，极致的银光从他眼中亮起，乃至乎纯粹的杀伐意念。

他交剑左手，运腕出剑，那一线剑光斩破黑暗封绝，更像是割裂了时空束缚，后发而先至，正刺中那根纤长玉指指尖。

心内虚空中，舞剑之人的面目倏然清晰，赫然就是少年模样；与此同时，四尺云锋一剑直刺，去路轨迹，亦与云练迎击敖青的一剑分毫不差。

虚实之界限于焉模糊，说不清究竟是心象带出了剑势，还是剑势影响了心象。真幻转换间，冥冥中天心动荡，流注玄奥意念，在那双银眸深处几笔勾勒，便成就一枚莫名其义的金色咒文。

金光一闪。

白嫩的肌肤微微凹陷，从中渗出一滴红玉般的血珠。

尔后，就是洪流般沛然莫御的巨力，从那纤指指尖传来。

手腕毫无悬念断折，仙剑弹旋飞出，那力量顺着手臂传导，沿途不断炸开，转眼之间，云练的左手已碎作十七八段。断裂的手臂犹未垂落，那股怪力已上下分流，一处截心脉，一处攻紫府，同时作用发力。

刹那间，云练浑身炸开大团血雾，瞳中神光急剧黯淡下去。终归是半步真人的全力一击，与他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如今他心脉尽碎、紫府破灭，离魂飞魄散，也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反常的平静，注视着那根断尽他生机的玉指寸寸接近，唇角渐而竟有笑意勾勒。他像是突然看穿了什么似的，不顾死亡的气息从背后拥上来，自顾自发笑，尔后，便从那翕动的唇齿间，流出了微弱的声息：

“我道……如何……既是虚妄，那便散了罢。”

“散”字一落，那根缓缓逼近的纤指便应声停下，敖青的身形亦同时僵硬。一缕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拂过竹林，挥落清泠泠的响声。就在这清歌似的乐音中，龙女的身形随风而逝，眨眼之间，已然消失不见。

就像从不曾出现过那样。

尔后，云练微一瞑目，再睁开时，但见自家肢体健全、白衣素净，焉有半分死战过后的模样？

云练抿了抿唇，抬手一招，落在身后的斩空剑即化流光一道，归入鞘中。既而他举步向前，走出竹林，来到空地。

碧血金竹仍躺在地上，无人理会，似乎这稀世奇珍如今已沦为敝履一流。云练上前拾起，亦即此刻，他听到了竹门开启的吱呀声。

云练转头去看，那从竹庐内出来的老者，不是碧空老人又是谁来？

云练笑笑，目光却泛着冷意：“老人家瞒得我好苦，莫非所谓试炼，就是这么个戏弄人的剧目？”

此等生硬言语，本不该出自后辈之口。然既知方才一切皆为虚妄，云练又怎会不生气！

是了，虚妄，方才与敖青反目成仇、最终命丧其手一事，实不过一幻境尔，只是真幻的界限太过模糊，任他剑心通明，亦丝毫不曾察觉，直到生死一线间方乍然醒悟。

诚然在幻境之中，他因祸得福，初窥得剑破万法之上乘剑意，剑道修为突飞猛进，但即便如此，对碧空老人的所作所为，他依旧积了满腹怨气：

如此行径，又将人心视为何物？

他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平常虽都以礼待人，然如今火气上来，便是面对功参造化的隐世仙人，也敢去讨个说法。

无关胆量，但凭傲骨。

碧空老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末了微微一笑，倒是显出一副好脾气来。云练心头愈恼，正要再说，老人家已先一步道：“小友所言在理，出此纰漏，确是老朽的疏忽。”

云练微怔。他此言本是恼怒而发，不想碧空老人真会为此道歉，虽说轻描淡写了些，但联系两人身份，也已是件很不得了的事儿。

这么一愕，心中怒火便在期间荒腔走板，散了个七七八八。会当此时，一声笑语自后方传来：

“云公子却是错怪老前辈了。”

“青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