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旧识（下）（1/2）

神霄峰半山腰往上，终年云雾环绕。自下而上，只可见云海茫茫，而莫知其高。

重重云雾里，筑有一座悬空石台。

此悬台形如鸟喙，末端阔逾百丈，通体以白石铺就，光滑如镜，角落则镇以铜鼎香炉，冉冉喷烟。悬台四周护以白玉雕栏，尖端高耸九根石柱，雕龙飞凤舞、鸾鸣麟动；柱头燃熊熊烈火，终年不息。

悬台尖端穿过石柱，即有白玉长阶铺叠登空。玉阶阔十丈、高一尺，溢着淡淡光华。若贴近细看，尚可见云纹兽图，阶阶不同。阶梯两侧尽是一片氤氤氲氲的雾气，偶有山风吹开云岚，则可见下方无底深崖。

白玉阶梯一路向上，末端直入那茫茫云雾深处，放眼望去，绵绵延延，怕不是有几千几万重高？

远空忽有光华一闪，一道清气驰空而来，瞬息千里，须臾即至近前。而眼见那清气就要往峰巅高阁落去，笼罩在峰顶上空的云团突然开始旋动，形成一个庞然漩涡，有无形而深沉之威悄然弥散。

云中渐有异相显现，那是连绵不绝的仙宫道境、往来朝拜的天人仙真，以及充作背景、罗列了周天星辰的深邃虚空。

清气明显犹豫起来，缓缓减速，尔后猛地一个调头，落向半山腰处那座悬台。

清光落地，从中现出一个清瘦道人。其人面白无须，眼若丹凤，一袭玉色道袍上既无纹饰也无挂件，倒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他向云海高深处望去，试图看清那尽头究竟有着什么。可便是以他双眼，又如何洞得穿那层绕弥漫的雾岚？

道人嘴角一扯，好像是笑了一下。正要举步，忽见悬台彼端人影隐约，云开雾散处，一青年道人缓步走来。

这道士面若冠玉，鼻如悬胆，发髻挽起，斜插以木簪，身穿青布道袍，背悬三尺青锋，同样是衣着素简，就这么洒然而行，从翻腾的云雾中来。

“道兄有礼。”

那道人足下生云，三步即跨越百丈悬台，来到他面前，稽首见礼。

他注视对方良久，还了一礼。

此举可谓失礼，道人却视而不见，只一引手，道：“道兄远来，必有要事，便请移步上山，敝宗掌教已恭候多时。”

他点头。道人即当先开路，返身走入翻腾的云雾之中。

云气飞流崩溅。他默然相随，望向前方之人背影的眼神几多微妙，半晌半晌，却是轻轻叹了一息。

道人平淡的声音传来：“道兄何故？”

“清绝，你我已多久不曾见面了？”

“道兄此言差矣。贫道道号天征子，俗家姓名，已不用好久了。”

“那你这道号，又用多久了？”

“一百一十三年。”

那人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不起波澜。他闻言一默，倏尔低笑两声，语中渐有锋芒透出：“如此，敢问天征子道兄，尚记得贫道名号否？”

“道兄言笑了，昆仑双璧之一、‘列缺剑’玉虚之名，九州虽大，又有几人不知？”

天征子仿佛失笑了一下，可他话里话外，又岂有半分笑意？

玉虚又给闷了一记，面色复杂地看向道人。云雾在他眼前飘荡，前方之人的身影也似变得陌生、缥缈而不真切了。他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往事如烟，俱随风散；散了，便再不回来。

两人耐性俱是极好，这长长的玉阶恍若没有尽头，他们的步调却丝毫不变，始终不徐不疾走着。

拾级而上，越万重阶梯，前方忽有光芒自云中出。宏伟的山门雄拔而起，巍然云上，以紫金为顶，青玉作柱，高三百六十尺，四檐坐镇四象神灵。山门正中悬一巨匾，上书四字古篆：

“九霄剑宗”

此四字铁钩银划，虽在平滑处竭力收敛，转折时却又有压抑不住的锋芒外泄。玉虚亦为此道中人，见之心神牵动，当场就是一个“好”字叫出口来：

“久闻天剑真人大名，恨无缘一见，今得观手迹，始知传言不虚矣。”

说话间，两人穿过山门，视野即豁然开朗。这里琉璃作瓦，紫金为檐，白玉铺地，一路行去，高楼云阁、烟台水榭，俱是古色古香、美轮美奂；更有淡淡青烟没过足踝，置身其间，如临仙境。

两人就这么穿过九剑宫，沿途偶遇门人，诸弟子便纷纷停步，行礼如仪，对那道人需劳动天征子真人亲自接待亦颇感好奇，暗忖来者何人，竟有这么大的颜面？诸人中自也不乏见多识广者，认出其人身份，不免就是震惊：放眼当世，“列缺剑”玉虚真人，亦足以跻身顶尖之列。

两人片刻不停，径直穿过九剑宫，踏上通往峰顶的青石板路。青石蜿蜒曲折，沿逐渐荒芜的山体直入青冥，在道路尽头、山峰极巅、嶙峋怪石的簇拥中，托举出那座凌绝世间的雄伟剑阁！

“好气派！”

玉虚真人情不自禁喝了一声，尔后抚掌赞叹：“真人能化剑意于天地，剑道修为，至善已矣。”

“玉虚真人谬赞了。倒是真人藏锋归鞘，返璞归真，才真不愧为道门本宗。”

凭空一个声音响起，夹杂在高空凛冽的罡风中，铿锵有如剑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