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后会（上）（2/2）

如斯响应，仙剑锷处明月变幻，阴睛圆缺，须臾走过一轮。纯粹的光芒从剑身之上亮起，由于太过耀眼，将左近映得微尘毕现，一眼看去倒像是起了雾；那光芒随即倒灌，延伸到少年身上，令他周身通透，整个人几化为半透明的琉璃。

缭绕的光雾间，云练的神容已模糊难见，只两束银光照出来，如俯瞰尘世的天神之眼。此间星光渐稠，一束又一束洞穿云层，在秽气遍布的空中形成一道道斜切的光柱；那厚实的阴云终是破碎，星光于焉大盛，现出那浩瀚无垠的深邃夜空。

当其时也，天地间本是血月行空，凶煞之气满溢；可当星光闪耀，诸般邪妄，便俱如烟影流散，再不成型。

浩瀚玄奥的意念悄然降临，冥冥中，分明有大能之士，垂落眸光，一眼投注。

星力浑茫，就此从天而降，汇合成通天彻地的光柱，瞬间将云练身形吞没。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直将中天血月也掩映失色，同时更向四周扩散，将偌大战场，尽都化为光的海洋！

无形气势节节拔升，逆冲天穹，与星力浑合相抵，就听云端雷鸣，响彻天外。锵锵然鸣剑声中，半截剑锋突然于光芒最强处显化，渐次清晰、渐次完整；最终整道光柱尽都散去，唯余那口凝聚了亿万星辉的三尺寒锋，以及那名星冠羽衣、握持天剑的少年。

迄今为止，云练共计施展过三次天意九剑，撇开初晋通神时不知死活的尝试不说，剩下的第一次境界不足，第二次重伤在身，俱未真正展示出天意九剑“杀伐第一”之赫赫威名；直至此刻，那口曾威震诸天、杀遍万界难逢抗手的天剑，才真切地、实在地，被他握在了掌心。

云练双目张开。

此时此刻，那里面已无瞳孔眼白之区分，仅有一片闪耀的银色，凝聚着纯粹的杀伐意念。

血神本因光柱阻挡，不得近身；及至光柱消散，便再发厉啸，悍然扑上。可莫名的，当云练一眼投注，它灵智尽泯的心中竟骤生悸动，滔天凶焰顿时一弱，凶悍无匹的冲势亦是中止。

它开始谨慎地观察，欲从敌人身上找出危险的源头：是那柄剑，还是那双眼？……不，都不是，确切地说，令它不安发悸的，正是那诸部结合的敌人本身。

但就如饕餮者难敌美食、好色者难挡美人，血神对黄泉魔心的渴求，几已超乎一切本能之上，就算隐约感知到危险，只要对方仍挡在它必由之路上，它便无论如何都要将其铲除。

厉啸声中，血神身形再启，瞬息间跨越余下的三五丈路途，血魇化心大法威力全开，阴蚀之力化作无形之口，当头噬向少年！

虚空之中，寒光一闪。

云练的身形倏尔如泡沫幻灭，再出现时，已凭空前移了三尺，头顶星冠、身外羽衣尽如风沙化去。而在他身后，血神仍保持着扑击之势，身形却整个僵滞，一截星辉流溢的剑锋就从它背上贯出，剑尖处尚凝着一滴血珠，其色作赤红，内部黑气游走，如有灵性，却在片刻以后，整个儿冻结、碎裂，化作了漫天尘烟。

云练缓缓转身。此时他周身异相皆已消散，重现出微显苍白、却平静如水的面容。他以二指捻住剑刃，微一发力，那伤口即扩大数倍，任他轻轻巧巧将天剑抽离。

这期间，剑刃周围缠绕的星辉、生灭不定的上古大篆，亦如云烟蜃影，风吹即逝，现出斩空剑原本的模样。

夜空中冷风吹过，血神身躯一晃，就此一头栽落，坠向地面。

要说彼此差足了一个境界，就常理而言，即便曾观摩过剑诀正本，天意九剑又是昭阳毕生修为精华所在，云练亦断难将血神一剑诛杀；然而有少女以超绝咒法封印血神大半修为在先，再有他全力一剑命中要害在后，配合无间，将此獠重伤乃至毙杀，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感受到血神的生机脉动正急剧衰弱，终至于无，云练不由松了口气，紧绷的面色由是大为舒缓。此时他心中一动，转过身，见少女徐徐飘来，思及她方才疲惫欲死之态，忙关心道：“你怎么……”

最后一个“样”字未及出口，云练好险没咬掉自家舌头。只见如今的她气定神闲，从面上根本不见丝毫疲态；他又试着观她气息，亦见她周身气息十分平稳，且维持在一个相当的水准上，比巅峰时期也差不了几分。

更有甚者，就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少女轻浅呼吸，气息强度犹在攀升；待她最终驻足，状态赫已完好如初，说是刚从闭关之所出来，云练也愿意相信。

一时间，云练表情活像是见了鬼，又怀疑自家莫不是发了梦，不然又怎会见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半晌，他方小心翼翼问道：“先天道体？”

所谓“先天道体”，乃指世间有一类人，其一呼一吸皆为修行，坐地即可升仙，是百世不遇的修道奇才。只不过虽然说的煞有介事，仿佛世间真有这般人物，但事实上，此言只是出自云练闲时读过的某篇小说，纯属虚构，很明显当不得真，他也向来不以为意。可是、可是……

可若不是“先天道体”之流，他又该如何解释此刻所见？

云练不免怀疑，少女之所以单枪匹马来到双月岛，是否就是因她有把握独力斩杀血神？

她一眼瞥来：“脱胎成圣。”

刹那间，云练整张脸都是烧烫。少女所言，正是书里紧挨“先天道体”的四字，此刻道来，无疑是对他不切实际的妄想的尖锐讽刺。可那样一部荒诞离奇的小说，她作为前途无量的道门真传，同时又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怎么就、怎么就读过啊？

一时间尴尬欲死，老羞成怒之下更是气急败坏：“不好好修行，读这等闲书作甚？不思进取，不务正业，不、不……不学无术！”

她看去一眼，饶是以她心思之淡漠，亦颇感好奇，此等厚颜无耻之语，这家伙为何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莫不知这句话骂的首先就是他自个儿么？

寂如古井的心潭难得漾起一丝涟漪，她摇摇头，此回却是真正的“无语”，而非往常的不愿多言。尔后，她抬起手来，一指指去。

云练方奇半句“怎么……”，就是哎哟痛呼，捂住脑门连退两步。她若无其事地收回弹出的冰指，淡定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突然间，两人神色齐齐一变。

云练再顾不得叫痛，猛然低头，即见本已“死去”的血神竟突然从地面弹起，伸臂探爪，直取黄泉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