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事（下）（2/2）

其音固然微弱，可当此万籁俱寂之际，这突兀的水声就好比一声惊雷，猛然炸响在他耳畔！

罗琦看着木宛儿眼底蔓延的阴影，只觉脖子突然被一口冰冷的手箍住，难以呼吸的同时，还有阴冷湿颓黏的触感传来。他白着脸，拼了命喘息，纵然心中有万千不情不愿，依旧缓慢、僵硬地转过身去。

下一刻，罗琦瞳孔骤缩，下意识把木宛儿揽在身后，身前则亮起一道白光，却是祭出了飞剑。

剑光并不明亮，甚至还有些驳杂，可想而知飞剑质地如何。但就是这黯淡的剑光，已是他此时此地唯一的依靠。

在他面前，赫然横亘着一个庞大的血色阴影。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遮蔽了本就微弱的月华星光。

夜色更深。

哗——

水声再响，惊起寂夜的涟漪。那庞大的血影缓缓逼近，动静虽微，其势却有如山重。强烈的压迫感凌面扑来，罗琦不觉屏住了呼吸；而在他身后，木宛儿死死抱着他的腰，娇躯正不住颤抖。

恐惧在体内堆积，逐渐濒临极限，尔后逾越。莫名的，他竟由此晋入到一种十分奇异的状态，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胸膛内跳动、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那就是恐惧啊！

然而他心情却出奇的平静，心中似有个声音在喊，催他向强大而不可战胜的敌人，发起决死的冲锋。

何至于此？

时间似在此刻放缓，宽容了他心念的流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无数画面，走马灯般一闪而逝，偏偏每一面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那画面终是定格了，黑暗中幽幽浮现出一张面孔。

他转头。

那一眼，目光相触。

他看清她眼角珍珠、颊边泪痕、眉间惧意；可她眼神却是哀伤而温柔的——他不止一次听过的、却第一次见到、名为眷恋的感情。

他便笑，笑得平静。笑容里，他奋然一跃，剑光照见他面容，微微发亮，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然后，长鞭咻声破空，尖端反射着月光，只那么一闪……

无边黑暗就此降临。

依稀听得一声脆响，影像消散。

往者去矣，不可复追。纵有异术重现之，也如镜花水月，难以触得。

那份情意徘徊在悠悠岁月长河里，只属于两个小小的人物，在这九天之上、九幽之下、浩荡世间里，又有谁会记得？

又有谁会在乎。

金红瞳眸徐徐褪色，少女神容平静依旧，广袖挥拂，便抹去了全部作法痕迹。有那顾玉真悲声道：“我那徒儿，看来、看来已无幸了。”

丹阳子叹息摇头，鬓间白霜，似也在感慨世情悲欢。他拍拍顾玉真肩头，正要劝慰，余光却猛地掠见，入门不过百载、理应当值壮年的师弟，两鬓之间竟也早生了华发。

他突然再说不出话来，满腹心语堵在喉间，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声长叹。

此时丹阳子心头一动，不经意抬头，正与罗然真君撞上视线。

按照多年习惯，他此刻应是要冷下目光的。但他太累、太疲惫了。血魔之劫就像一把钝刀，虽非立刻致命，然而被如此一刀刀凌迟，精神上所受的折磨又何止甚过被一剑穿心百倍！在目睹了罗琦与木宛儿之死的如今，他心中真的连敌意都兴不起来了。

所以丹阳子便看见，眼前这多年的对手，鬓边竟已一片花白，眼角亦印满了深纹——原来不知何时，对方已这么老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两个老道默默对视，一时之间，俱是无言。外人无从得知两人此刻心思，却能看见，在二道眼底，多年沉淀的仇怨正渐渐消失，转有前所未有的光芒生发出来，其名曰：希望。

云练突然凑近少女，附耳道：“还是道友厉害，就这么让两派冰释前嫌了。”

她瞥去一眼，神情不动，却难得地回应了他的“废话”：“向来如此。”

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少女径直离开。而直到那一抹红消失在林荫下，云练才总算琢磨出她言下之意：是说相识迄今，自己就一直在拖她后腿么？

云练便龇了龇牙，有些不忿：“胡说，我明明也救过你好多回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