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市(中)(2/2)
这评价着实尖锐,丝毫不顾身边之人亦是散修,总算两人如今所在左近无人,方免去了一场祸事。反倒花娘竟是一副出人意料的好脾气,闻言笑容不改,一口应下:“不错。”
云练转而难为情起来。他本不至这般无礼,只因女修某些举动颇令他不喜,才有意拿话刺她。此时见她坦然自若,他不觉有些愧疚,心中的隐约敌意顷刻消散。
花娘幽幽道:“所谓散修,即是指的无门派、无传承,全凭一缕仙缘而踏足仙道者。千金易得,而仙缘难求,相比俗世众生,我辈无疑身具气运。然则比下有余,比上又如何?
“高门大阀,高高在上,就那么一小撮人,占据了天下最好的洞天福地,财法地侣,不虞匮乏,安知世间冷暖?如我辈散修,为灵脉、为功法,尝遍辛苦,到头来长生者几稀,何也?非根骨不如人,非心性逊于人,实乃先天之缺,无从补哉。”
她叹息一声,眉间落满了感慨:“小哥儿以为,我辈真无向道之心么?不然。若非仍心向大道,又何必做这蝇营狗苟之事?只是做得久了,难免受此俗气侵染,失了本心,只为营生而营生……何其可悲。”
云练闻言默然。
伴随女修幽沉的嗓音,他脑中似出现一个少女形象,因眼前这缕偶遇的仙缘而雀跃,立下有朝一日长生逍遥的愿望。然则其后的屡屡碰壁,无数次的挣扎,终使她迷失在了仙途,渐忘本心,堕落、市侩,像凡人多过了修士。
在她午夜偶尔的梦回中,想到这一路辛酸苦楚,可曾有过,那么一声叹息?
叹尽这仙路无情,叹不尽的,是那谱着一生悲欢的无奈。
云练自认对散修有所了解,但花娘幽冷的叙述,却将他过去的观念整个儿颠覆。那或许并不算错,却太过浅薄,像一个空空如也的壳子,直至此时,方被女修填满了内在。
原来,这就是散修么?
虽是蠹虫,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可怜之人啊……
云练想到了自己。
相较之下,他又是何其幸运:自幼列入仙门,习的是道门最上乘经义,又得明师亲炙,修行顺风顺水,说传出去,俱是令外人眼红乃至嫉恨的经历。
云练过去虽也对自家道门真传的身份有些概念,却从未如此刻一般,如许深刻地,体会到“真传”二字的沉重。
原本因东南林海的经历,所生出的轻慢之心,就此灭去。云练深深吸气。凭借这一口气,他平复沸腾的心念,以前所未有的通明道心,向女修郑重稽首:
“谨受教。”
花娘怔怔看着少年。低下的修为与浑浊的眼界,令她看不穿他此刻心境的蜕变,然则凭借数十年来摸爬滚打的阅历,她却能通过察言观色,将他尚不知如何隐藏的心事猜中七七八八。
女修一时也说不出自家此际究竟是何等心情,缓了一缓,方勉强以最习惯的语气调笑:“听奴一言,明心见性,小哥儿何以谢我?”
云练面露难色。有言达者为师,他既因女修之言明悟,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件事上,花娘可谓之“师”,以两人雇佣的关系而言,他应以重礼相谢。
花娘本为随口一说,不想他竟似当了真,一时大感有趣,不禁出言调笑:“要不就称我一声姐吧?姐姐就大发慈悲,不劳弟弟破费了。”
“道友说笑了。”
云练平声回应,说话间,斩空剑徐徐出鞘。
花娘骇了一跳,忙告饶道:“小哥儿息怒则个,奴家再不敢哩……还是小哥儿你无以为报,索性就杀人灭口?”
云练本待板着脸色,闻言终是失笑出声:“道友在说甚么,我又岂是这等乖戾之辈!”
花娘就嗔:“那你拔出剑来,莫不是在耍人玩儿么?”
云练微微垂眸,道:“此剑为吾师所赐,亦为我性命交修之物,不容有失。”
花娘怔了一怔,即反应过来,少年言下之意乃此剑不可为谢,连忙就是摆手:“奴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
“此扳指亦为吾师所赐,不可失。”
云练的声音未因女修插言而稍有停顿,徐徐响着:“不过其中之物,就没有那么珍贵了,道友若不嫌弃,尽可取之。”
花娘大惊失色:“我道小哥儿看上去不像是穷酸之辈,何以身无外物,原来……”
云练是知道虚空法器在外界的地位的,闻言微微一笑,将扳指褪下,道:“我已放开其中禁制,道友自观可也。”
花娘一扫轻浮之色,拘谨地点点头,吞了一口唾沫,方接过扳指,探入神识一扫,妩媚的烟眸就因震惊而睁得溜圆,吃吃“这”个不停。
她掌心光华一闪,已多出一枚淡黄色丹药:“回元丹?这可是市价二十龙宫贝的宝贝啊……”
“你知道?”
花娘嗯了一声:“前几年见人卖过,依海市行情,抵了二十龙宫贝。”
“哪位师兄也出了海么?”
云练嘟囔一句,听花娘问声“什么?”,便是摇头:“没什么……龙宫贝又是何物?”
“是仅在此地流通的等价之物,为龙宫所制,等如俗世金银。”
云练就撇撇嘴:“就是二十两银子咯?这玩意儿果然不稀罕,难怪总不济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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