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情（中）（2/2）

二人闻言对视，均是点头。焚无天又问：“可有天敌？”

“有！”

小蝴蝶突然激动起来，一指西南方向，恨恨道：“那边有只蜘蛛，一直以我族为食，每隔三日便来滋扰一回，本娘娘不是、那个、它的对手，总被它掳了族人去。”

“原来如此。”

焚无天点了点头，任掌心彩蝶飞离，伸手一指，问道：“是这只么？”

百幻娘娘正自欣喜，听得这没头没脑一问，不由一奇：“什么……”

话半猛地一窒，好险咬掉自家舌头。她盯着地上突然出现的那只大如磨般的五彩蜘蛛，一双妙目睁得溜圆，蓦地捂住双耳，一声尖叫！

那蜘蛛本自惊疑，耳畔乍起这么一声尖叫，骇异之余回过神来，见得百幻蝶，便即獠牙外露，嘶叫出声。可它方待扑击，身外就有无形束缚，令它动弹不得。它这才发觉身边另有二人。

蜘蛛精当即大怒，连连嘶叫，自股后喷出蛛丝，向两人攻去。蛛丝之上彩光隐现，显然附有剧毒。然而焚无天只是瞥去一眼，蜘蛛精的汹汹气势登时尽消，哀叫一声，伏地不动。

相比之下，百幻蝶懂得人言，又狡黠多智，灵智开化远在蜘蛛精之上；然亦因此，蜘蛛精的兽性本能便非蝶妖能比，对危险的敏锐远远甚之，感受到焚无天刻意释放的气息，即示弱雌伏，以乞活命。

此时那蝶妖少女惊吓一回，便幻出短叉，严阵以待。附近本无蜂蝶，此刻更是寂静如死。可她左候右等，皆未等来蜘蛛精的攻击。她终究不笨，念及焚无天方才莫名其妙的话，便问道：“喂，是你干的吗？”

“然也。”

百幻蝶愤然道：“哼，算你厉害啦！你把它捉来做什么？”

“自是让你报仇，永绝后患。”

妖女狐疑相瞪：“你有这么好心？”

焚无天笑道：“实是我有一事相托。”

百幻蝶“如我所料”地双臂抱胸，了然道：“说吧。”

“我有一友身故，欲择一清净所在以为长眠之所，正好此地蜂戏蝶舞，景色幽美，甚合我意，特向主人求恳，使其葬身于此，以安魂灵，也望主人日后能时常照拂，免其经受雨打风吹之苦。”

焚无天缓缓说道：“娘娘意下如何？”

“是她吗？”妖女一指余梦。

“是。”

“看着倒比你讨喜，答应你也无妨啦。不过这只蜘蛛……”

百幻蝶说着，斜目瞟去，蜘蛛精顿时眼放凶光，却又恐她趁机报复，自家性命不保。

百幻蝶摆摆手道：“罢了，它的性命我也不要，但你要让它答应今后不许害我族人……蜂儿也不成！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这个好办。”

焚无天打个响指，谷中各处便有灵光冲霄，汇聚一处，当空书就符形，化作一张符诏飘然落下：“此符以花谷灵气绘就，一旦受诏，将来一近花谷十里，就会精血逆冲、浑身爆裂而死。汝可领受？”

蜘蛛精嘶嘶连叫，慌忙点头。焚无天只说了受诏会如何如何，而一字未提拒绝又将怎样，但想来不外乎当场毙命，它又哪肯自寻死路？

焚无天笑笑，一指符诏，那符便缓缓而落，触及其背，便渗没进去。他淡道一声“汝当谨记今日之誓，不可有违”，再一挥手，那蜘蛛即又凭空消失。

小蝶妖低哗一声，虽仍面带倨傲，望向焚无天的眼中却终究流露出些许怯色。

焚无天拱拱手，笑吟吟道：“如此，就要有劳娘娘了。”

◇◇◇◇◇◇◇◇◇◇◇◇◇

云练抱臂倚树，看着焚无天亲手盖上最后一抔黄土，在这座简陋之极、甚而连墓碑也无的坟头默立片刻，朝百幻蝶道了声别，既而向己走来，便也直起身子。

两人会合，谁也无言，对视一眼，便向百幻娘娘所言的北方的怪洞走去。此时云练突然回头，见蝶妖少女凭立目送，身后蜂飞蝶绕、缤纷如彩云，不免就是感慨：“焚兄好手段。”

这还是他首次目睹焚无天处事，不由暗忖恩威并施果是御下之道。但他亦知欲如太始少主一般将其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需要经历，更需此类天赋方可。想到自己一惯以来简单粗暴的处事之法，要么就干脆解决不了、一团乱麻，云练自觉这辈子也做不到他那样了。

焚无天呵呵一笑，道：“见笑了，只求一安宁所在，供阿梦身后长眠。”

云练悠悠道：“世谓太始少主冷漠无情，如今看来，这话恐怕全然反了。”

“哦？”

焚无天一挑眉梢，似笑非笑地道：“要说至情至性之人，云兄可谓一个，再就是故事里那些与丫鬟仆人爱得死去活来、乃至叛逃私奔的公子小姐了。如焚某这般，亲近之人一夕尽殁，却仍笑语晏晏的，怕是当不得这一评价。”

“只为一己私情，便背祖弃宗，肩头担子卸得好生容易，如此作为，不过一懦弱之辈，全无担当不说，又置长辈亲族于何顾？若将情之一字单纯释作男女之情，未免太过偏狭。是故真性情者，必敢于担当，公私分明，凡事绝不亏待亲友，亦不会不顾大局任性妄为。就我看来，倘若焚兄尚当不起这一评语，世间真性情者，实也寥寥无几。”

“若真如此，云兄当在此列。”

焚无天呵呵一笑，随即就是沉默。他抬头眺望云天，半晌唇角牵动，依稀像是笑了一下。

“怪洞”并不远。以两人脚程，行得少半时辰，便也到了。

这是一个通往地下的洞窟，入口位于一群峰环绕之所，黑洞洞敞着，裸于地面之上，就像地渊巨兽张开的血口。

洞里无风，一步踏入，便寂静若死。天光也迅速消退，明明只有一步之隔，却似已处两个世界，回望洞口明亮敞阔，身边则黑暗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云练微微皱眉，感受到洞窟诡异的环境，不觉放缓脚步。他旋即面色一变，扭头去看，正巧焚无天也移来目光。彼此视线一触，云练即问：“焚兄也放不出神识？”

焚无天点头，沉吟道：“确是奇异之所。不过那小蝶妖既能自如来去，而云雾石又据说是滴水洞传承之钥，此间主人该不会加意为难才是。”

云练点了点头，正要举步深入，便在此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滴水响。

那是在深邃寂静的岩洞深处，才能听到的最纯粹的水滴坠落的微响，空灵清澈的音波扩散开来，真似那水波荡漾，由外而内，瞬间涤净人心灵深处的污垢。而伴随这一声清音，更有水滴汇于石尖、终因承不住自身重量而滴落、击中下方水洼便飞溅迸裂的生动之貌映现心中，使人宛如亲眼见证了水滴滴落的整个过程。此时再去辨认声音传来方位，却发现意识里根本没有这一印象，仿佛那声音原是响在耳畔，甚或直接就响在心中。

刹那间，云练心中一空，诸般不安尽都消散，一句“滴水洞！”下意识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