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荡涤（下）（2/2）

焚无天一阵沉默，忽地一拂袍袖，在地上辟出一方清净区域。他将怀中人儿缓缓放下，又有片刻静默，方极缓极缓地转身。

“烦请云兄替我照看她片刻。”

焚无天平静地道，语调全无一丝波动。云练却能听出其下隐藏的莫大沉痛，于是无言点头。

他来到余梦身边，盘膝坐下。余梦似察觉他的到来，微微转动眼珠，道：“云公子？”

“是我。”

余梦就笑，浑浊的睛目转动着，试图找见他身影，却半晌无果。她索性放弃徒劳，就这么睁大眼睛，道：“真是，多谢你呀。要不是你，少爷此番真有可能被叛徒给……害了呢。”

云练沉默片刻，柔声劝道：“且歇会，如今你精力不济，最是需要将息。”

余梦又笑，微微摇了摇头。云练见状就是默然：原来她都知道。

“云公子。”

片刻的沉默后，余梦再度开口：“公子蒙冤一事，是我家少爷不对在先，但公子既然不计前嫌前来搭救，应是已知个中隐情，我就不多嘴了。余梦惟愿向公子道歉，望公子不要、不要记恨少爷。”

她微微喘息，一口气至此再难接续，歇息良久方才续道：“我知公子乃性情中人，此次被少爷误会，心中定十分难受。但余梦斗胆，求公子体谅少爷，只因滴水洞中有少爷成道机缘，事关重大，少爷终非圣人，难免会失平常之心。求公子，别恨……别恨……”

云练微微动容。他已认出眼前女子正是当日随待焚无天左右、在俱净坊见过的那名待女，但他从不曾想一介仆婢竟也有如此见识！看着她气息奄奄，却仍向自己苦苦哀求，云练心中骤生悸动，有感于她一片真情，又如何忍心拂她的意！

云练沉声道：“我答应你。”

他心中原本尚有些许芥蒂，终也随此四字许出，而烟消云散。

余梦再笑，笑容固然虚弱，她脸上却似发出了光，耀眼的令他有些目炫。她终是慢慢合眼，在这惊心动魄的笑容里，绝了最后一缕气息。

云练为之神伤。

焚无天缓缓经过傅拙，直走到余秋面前。他看着失魂落魄，对他到来全无知觉的女子，腹中虽有万语千言，最终出口的，却只是一声叹息。

余秋立被惊醒，眼珠微动，映出眼前之人的身影，却也仅此而已，并无更多动静。她双唇翕动两下，低声道：“成王败寇，杀了我。”

“若是可能，我并不想杀你。”

焚无天抬手触及她脸颊，掌心虽是枯焦死皮，他却似在抚摸曾经的嫩滑肌肤，动作极尽温柔：“你跟了我一十九年，更是我第一个女人。傅拙有句话说得不错，我对你，的确比对阿梦更好，你应知我待你有几分真心。”

余秋冷冷道：“但你心意所属，另有其人。”

焚无天沉默。

余秋自嘲一笑，道：“罢，我与你争这些作甚。你主我仆，身份天差地别，命中注定绝无可能，我也从未奢望过什么。且我当年既为主上所救，这条命便是他的了，他既容不得你，那我也迟早会和你决绝对立，因此今日情景，实在十九年前就已注定。”

“你……说得对。”

焚无天摩娑着她的脸颊，沉沉开口：“全都对。焚某注定不能给你名份，如此，又哪里值得你真心托付？是我负了你……负了阿梦。”

余秋面目突然扭曲起来，死咬下唇拼了命忍耐，却仍阻止不了泪水溢流。她突然奋不顾身一扑，竭尽全力抱紧他，痛哭道：“对不起，少爷，对不起，哇……我好恨，阿秋好恨，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啊……阿秋好想好想一直服待少爷，为何就是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愿望，也实现不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似欲将多年委屈一朝宣泄出来似的。焚无天指尖竟是微颤，犹豫片刻，方轻轻落下，搂住余秋纤腰。他把头搁在她背上，听耳畔悲鸣阵阵，低沉的嗓音和着哭声，莫名就透出些哀凉意味：“若你来世再与我相见，我必许你一生安平，无惧无忧。”

余秋泣不成声，唯有死命点头，身躯渐被焚无天周身升起的真火吞噬。她的形骸终是在熊熊烈火中燃尽了，火焰却依稀构成她样貌，一闪而逝，终也烟消云散，再不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