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荡涤（上）（1/2）

木阁临水，群山拥绿。

薄雾缱绻相叠，徘徊不去，如女子面上轻柔面纱，将漫山秀色轻掩。

风缠绵而婉约，穿越梧桐木缥缈的香气，拂过琉璃灯倒映的微光，忽尔窜上树梢，从上边摘下一片叶。

原来，秋已至。

玉臂轻抬，罗袖流瀑般落下，皓腕炫目如初雪。五指如静夜幽昙，次第舒展，无声地凝在半空。

刹那，重山复水，锦树繁花，皆失却粉黛颜色；苍狗白云，流风浮沙，俱化作过眼烟华。

天山地下，唯有这临水古阁，素香依旧；

唯见那半黄的叶，徐徐坠入蕊心。

道不清，究竟是手捻住了叶，还是风，把叶送入手心？

风竟也调皮，使劲推开半扇窗阁，露出静立窗后，那如梦似幻的人儿。

墨色长发垂落如镜，两弯淡扫的蛾眉之下，双眸斜飞，间有点点光彩交错，闪亮如夜星；眼角处淡黑色云纹浑若天成，末端悄然隐入鬓下，平添几许神秘之意。

如玉琼鼻下，是两点淡而薄、近乎透明的朱唇，点缀在这副雪肤冰肌之上，恰似白宣上那泼墨山水忽然涂上一流烟红，刹那唤醒无尽生机。

这实是一名婉约之极的女子，偏偏她身穿的那件云裳羽衣，却如火、似焰、如引颈长鸣的凤凰，振翅九霄！

她将叶举至眼前，端详半晌，便似有一声叹息，从那双玄瞳之中流落尘世，裹着落叶飘出窗外，又被一缕微风载着，落入溪中。

既而素手倾覆，半卷罗袖徐徐滑落，遮去那令万物失色的雪白。庭中、水畔、阁上，她凝望潺潺流水远去，似是心中万千心事，都随这水、那叶去了。

啪一声微响，木窗被轻轻合上，掩去阁中无边的丽色。阁中传出木梯被踏的哒哒声，片刻后阁门敞开，那婉约至极、偏又如火焰盛燃的女子，已行到院中。

忽有风，拂乱山花，吹皱碧水。她仰头，宁定的眼眸中倒映出落英缤纷。

瀑发飞扬。

她仿佛陷入回忆，闭上双眼，那本应是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忽然生出了一线——

光。

剑光起于无名，渺然如云天，迅疾如惊雷，不过弹指刹那；可仅是那一刹那的光辉，便已太过强烈，以至于将夜，都变成了昼。

墨瞳重新睁开，映出的却非眼前大千世界，而是那一卷白衫、那一柄仙剑，以及烙印心间的、那一线剑光。

天地皆失色。

她皱起如黛双眉，似也有看不穿之事。于是她摊开手掌，那欺霜胜雪的掌心处，倏然亮起一点金红。

那点金红，须臾化为一口焰剑。

火焰长剑悬停半空，她注目良久，方伸出手去，五指收合，握住剑柄。熊熊炽焰烧灼着那如玉肌肤，却未能在其上留下丝毫伤痕，她闭起双眼，依着心中烙印，一剑挥出。

剑锋过处，虚空无物自燃，现出一条凝而不散的火痕。然她纵未目见，也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未能挥出那般惊艳无双的剑光。

那一颗道心，究竟是怎样的一往无前？

她恍惚失神，怔怔立了片刻，方徐徐睁眼。那双眸中无喜无悲，已尽为眼前这片云天所染，缥缈若苍冥。

自知不通此道，她便不再去想，正待散去焰剑，却忽有一个声音闯入此方如画世界，打破了此间恍若永恒的宁静：

“师妹怎么忽然对剑道有了兴趣？若师妹有志于此，尽可向朱某请教，朱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一落，一名青衫男子已与她隔水而立，含笑望来。

男子气度清华，佼佼如中天之月，人才极是不凡。然则他一入此间，与人的感觉，却是一副已臻完美的画卷上突然被泼了数点污墨，所有美感顷刻尽毁。

这般女子，本是无人可以比肩的。

她神色淡然如水，他虽就在她面前，她瞳中却未能映出其人身影，依旧是深潭般的沉墨。她转身走向木阁，焰剑在她手中悄然消散，唯有山风夹带花香，送去一句空灵之语：

“若然如此，我自会去寻玉虚真人。敢问师兄，长生何物？”

男子笑容不变，却已彻底凝固。

敢问长生何物！

一声清亮激越的长啸骤然从山腹中爆发，上振九霄，下达九幽，刹那间，千里之地，百鸟皆飞、万兽匍匐，万物生灵，似也能感受到那凌绝众生的气魄。

啸音渐而攀至极处，整条地脉都为之剧烈震荡。朗朗苍穹骤暗一分，浮出苍星几点。

于是风云际会。天际隐有怒雷轰鸣，朗朗睛空像是突然被泼上了墨，深黑的颜色飞速铺展，也就是眨眼功夫，浓浊的黑云已是倾岳欲摧，云中更有电蛇窜动，映得天地忽明忽暗，深沉的天威倾压而下，令那贯通天地的啸音也为之谙哑。

但也就在下一刻，啸音再度拔高，击碎寰宇雷鸣，令天上覆压千里的劫云，也隐隐有消散之兆。

雷霆震怒。

天地间电光骤亮，炽灼的光流撕裂黑暗，从九天之上直贯而下，瞬间轰中啸音起处的山峰。

啸音骤然中绝。漫天劫云徐徐旋动，漩心处向下延伸，渐成漏斗之形，透过底部空洞，尚可见云心深处电弧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