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蝶（下）（1/2）

傅拙惊奇地看着趴在焚无天身上的余梦，看看她后腰处几乎将她贯穿的伤口，又瞧了眼手上裹了一层浓稠血浆的刀刃，慨然道：“好一个舍身护主！不过梦姑娘你护的，恐怕不仅是‘主子’吧？”

余梦突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溅得焚无天半身都是。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怜惜地向他看去，关切道：“少爷你没事……咳！”

话半一声呛咳，血沫霎时淋了焚无天满脸。傅拙的声音悠悠响起：“不顾自身安危，只问君无恙否，梦姑娘深情如许，着实令人感动。不过敝人倒没想到，堂堂太始少主，竟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软蛋不成？”

焚无天充耳不闻，只望着余梦焦惶担忧兼而有之的脸，素来平静的眸光罕见地波动一下。他缓缓抬手，替她抹去唇角血迹，沉声道：“我没事，倒是你……”

“少爷无恙便好。”

余梦闻言便笑，如释重负，随即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来。

焚无天眼皮不眨，任鲜血淋漓满面，只缓缓坐起，将女子抱在怀中。他一边从她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喂她服下丹药，一边道：“坠凡尘乃天下奇毒，毒性极猛，同样极为珍稀。想来以傅宗主之能，弄到半钱也是勉强，遑论将我毒倒，贵主人的身份该是不凡了。”

傅拙皮笑肉不笑：“若不然，也不敢对少城主下手。”

焚无天微吸口气，顾目四周。方才战况激烈，他无暇察看身处环境，眼下得闲，便可见此地乃一座山峰之巅，四周环绕的尽是滔滔茫茫的云气。云中隐有奇光透发，光色玄奥难言，似可洞人魂魄，直抵元神，荡涤人心底之污垢，令人身心俱净，忘却尘恼。

“这里便是滴水洞？”

焚无天开口说话，像是对着傅拙，又似自言自语：“果然是仙家圣地，仅是云中仙光，便可净人心神……不过滴水洞既以洞为名，真正的传承当在某个洞中，此地固然玄妙，想也无甚价值。”

“少城主想说什么？”

焚无天淡淡道：“尔等伺机良久，至此方才动手，当是想利用此地与神州两相隔绝的特性，害我于此，届时家父难以察算天机，尔等即可周全布置，从容脱身，是也不是？”

傅拙微笑道：“不错。”

焚无天一副“如我所料”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不知为何，明明已占尽上风，傅拙心底却突然感到不安，仿佛对方笑容下藏着什么，一旦揭露，就会石破天惊。

焚无天悠悠道：“但你当真以为，隔了一界，家父便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傅拙冷笑道：“不然如何？劫法宗师上体天心，神通无量不假，然要说能够横跨两界，未免不切实际。少城主此言，怕是有虚张声势之嫌吧？”

焚无天失笑摇头，道：“这些话，大概是你家主子同你讲的？不然以你眼界，想必难有此等见解。”

傅拙眼神一寒，心中恶意终于不再掩饰，彻彻底底暴露出来：“那又如何，我只要知晓少城主是在危言耸听足矣。少城主还有什么说辞？”

焚无天叹息一声，未待傅拙冷笑出声，已淡淡开口：“焚某据实相告，傅宗主何以不信？莫非你以为世人修行，劫法道行就是止境？坐井观天，可笑可叹。”

傅拙浑身一震，陡然失声惊叫：“不可能！”

“为何不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

傅拙摇头喃喃，突然大叫一声，指着焚无天大笑：“对，假的，你骗我！太始城主若真到了那个境界，岂会驻留此界不去？你休想骗我，休想骗我！”

“你还是不信？”

见傅拙状若癫狂，焚无天不觉摇头叹息：“也罢！你方才没有趁势追击，应是怀疑我尚有反戈之力，这样，我就坐在这里，你大可一刀劈来，试试家父会否知晓我的死讯……当然，如果家父得知，你结局会当怎样，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傅拙面色阵青阵白，额头顷刻间密布汗珠。他突然大叫一声“老子杀了你！”猛地跃起挥刀，向焚无天当头劈下。孰料焚无天竟真个不闪不避，端坐原地面不改色，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

眼见得刀锋即将劈入头颅，傅拙又是一声大吼，刀便堪堪停在焚无天头顶半分。鼓荡的刀风拂起长发，中有数缕被刀气斩断，飘扬飞散，而他面容平静，不为所动。

傅拙剧烈地喘着气，吭哧声如风箱鼓动。焚无天看他一眼，道：“傅宗主倘若就此罢手，助我揪出元凶，戴罪立功，那么是役以后，焚某当保全傅宗主性命，不予追究。傅宗主可要想清楚了。”

傅拙面上挣扎之色愈重，冷汗涔涔如雨，根本止停不住。焚无天再不开口，只静静看着，沉默的目光里自有一份深重的压力。

“我……”傅拙迟疑良久，嘴唇翕动两下，话半却没了声息。他又沉默片刻，方涩声道：“我……”

“少爷小！——”

扑哧。

利刃入体之音夹杂在余梦的尖叫声里，突兀截断了傅拙的犹豫。而焚无天的心情更是复杂。他低头看看心口处伸出的一截剑尖，眼中一瞬间闪过迷惘之色，尔后身形一晃，呕出大口大口鲜血。

他随即一声低吼，周身真火勃发，澎湃的火浪瞬间荡涤十丈！铮然声中，透体而过的长剑弹旋飞出，带起一串血光飞溅，即又在极致的高温中焚化成汁，浇在地上，嗤嗤冒烟。

一道身影倏然冲出火海，闪至傅拙身边。其人手擎一柄青伞，伞盖边缘垂落丝丝青气，将火焰阻隔在外。然就在方才短短一瞬，此伞伞面已被烈火焚毁大半，露出焦黑残破的伞骨，眼见已是废了。

伞下有声音冷冷传出：“成事不足的废物！主上特地交代过你，我也屡屡暗示，要你务必当心，绝不能给他可趁之机，你倒好，首鼠两端，顾头顾尾，险被他暗中提聚了真元不说，竟还临阵动摇。我之前将你评作墙头草，果真无错。”

焚无天捂着胸口，掌心真火灼灼，直将皮肉尽都烧焦。他死盯住那个青伞下的纤柔人影，面上迷惘痛苦悲伤交替浮现，即又混作一种奇异的平静：“真没想到会是你。”

青伞徐徐倾斜，露出其下清丽面容。余秋神情平静，淡然道：“是我。”

余梦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子，惊怒交加地喝斥：“阿秋，你可知你在作甚？！”

“废话。”

余秋冷瞥一眼：“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自然是要……杀了他。”

焚无天沉默不言。余秋冷冷看向傅拙，斥道：“就知道你这蠢物办不成大事，眼见就要成事，竟被他三言两语乱了心神。且不论他所言真假几何，莫非你真以为此事过后，他会容你活命？实在蠢得可以！”

傅拙面色铁青，被斥得哑口无言。焚无天则呵呵发笑，道：“不枉阿秋你随我多年，对我知之甚深。你不妨猜猜，我方才所言之事是真是假？”

余秋淡道：“真如何，假又如何，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就算城主大人已证天仙道果，回头将阿秋投入炼狱，那也是杀了少爷之后的事了。”

“好决心，好气魄！我素道阿秋你天真娇憨，不想竟有如此心机决断。比起你来，你边上那个废物，倒真应了你‘不堪’之评。”

焚无天轻轻抚掌，言罢身形微颤，嘴角又流下血来。他的真形法体已近大成，长生在望，手脚断损亦能复生，此际心脏被利刃洞穿，换作旁人已是不治之伤，于他而言却并不致命。不过即使如此，这一伤势也已十分严重，若不及时疗养，说不定就要伤及根本。

勉强镇下体内气血，焚无天一抹嘴角血迹，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但我还是不懂，你……为何要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