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蝶（下）（2/2）

余秋有一瞬间的静默，尔后抬眸，柔声道：“少爷出身高贵，自幼钟鸣鼎食，且天资绝顶，参修太始紫气的同时，更得天罗塔认主，种种事迹，于他人而言直如神话一般，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这话听似全无关联，焚无天却并不打岔。听余秋停顿片刻，悠悠续道：“如此人生近乎完美，但不知少爷知否，过于风顺的人生，未必就是好事啊。”

她叹息一声，幽柔的目光望定男人，吐出的却是与神情绝不相称的冷酷言辞：“你太自信了，自信的至乎自负、自大，自以为掌握一切，殊不知世间万物未必只依你而转。你以为以利诱之、以势压之，即可让人死心塌地追随，安知我……”一指傅拙：“以及他，不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内应呢？”

“所以从我少时收下你开始，你便从未与我一条心过？”

“不错。”余秋回答，斩钉截铁。

“贱婢！少爷待你恩重如山，你不报答便罢，竟还……你、你……”余梦戟指怒斥，中途却泣不成声，再难为继。

“恩重如山？”

余秋冷嗤一笑，见余梦伤心欲绝，不觉又软了声色，叹息道：“诚然少爷这些年待我不薄，但人不可忘本，相比之下，主上曾于我有救命之恩，阿秋这条性命，早就是他的了。”

焚无天忽然道：“你口口声声主上，那人究竟是谁？”

余秋微微一笑，道：“虽说少爷眼下身陷死局，但无论是为保险起见，还是为让你做个糊涂鬼，主上的身份我都不便透露。”

焚无天点点头，阖眼徐徐吐息，过得半晌，忽沉沉开口：“既然如此，那么云雾石一事为何会走漏风声，总能够对我明言吧？此事我从未对第二人讲，知晓的便只家父、我、并青阳子三人而已。”

余秋望他一眼，忽尔嫣然一笑，道：“也罢，便教少爷知晓，就如少爷所言，此乃秘授机宜，除却青阳子外，更无他人知晓……”

焚无天喝道：“莫非他也是叛徒？”

他本不至于这般失态，只因傅拙余秋先后背叛，此时听余秋言辞，就连青阳子亦不足为信，众叛亲离之下，心绪难免不甚平稳。

“少爷稍安勿躁，说起来，青阳子虽泄了机密，但与我们不同，至少他心中并未背叛少爷。”

焚无天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

余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语气颇为微妙：“只因这事儿，是我从他嘴里撬出来的。”

……十天前，少爷交代了你什么？

你问这个作甚？此乃机密，断不可与外人言。

是吗？呵呵……方才你进人家里面的时候，怎没把人家当外人？

你！……

少爷待你恩重如山，你却背着他与他姬妾胡混……你说，少爷知晓了会怎样？

胡说！……分明是你勾引……

是么？况且，就算真是如此，说传出去，又会有谁信呢？

你究竟想怎样？

我只要你……把那件事儿告诉我。

……

听她缓缓叙述，焚无天只觉一股戾气直冲天灵，顶得脑壳吱嘎作响，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如此屈辱，久居上位、自视甚高的太始少主尤其不行！他的眼珠刹那间血红欲滴，面上隐隐浮现一层青气，前胸后背本已愈合的伤口同时迸裂，身形一晃就朝地面倒去。

一旁余梦惊忙扶住，拼命将他推起，戟指余秋喝道：“不知廉耻！你、你……竟做出此等劣事！忘恩负义，无耻之尤！”

余秋面上笑意收敛，面无表情地移去目光，淡淡道：“梦姐姐，我知你待少爷一片深情，但我不同，你要责我、骂我，我都受着便是……但我并未做错，只不过，你我立场不同。”

“你！……”

余梦全身都在颤抖，一时间急怒攻心，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神色当即萎靡下去。她只是还丹修为，受了傅拙一击，伤势本就极沉，全凭灵丹续命苟活，此刻怒火焚心，体内阴阳失衡，气血逆冲之下，一身伤势当即反复，且更比起初严重，转眼之间，她的生机便不可逆转地衰弱下去，气息奄奄，再不成言。

余秋目光怜悯地看她一眼，又望向焚无天，道：“该说的我也说的差不多了，这便请少爷上路——”

“等等。”

焚无天忽然插口，迎上余秋目光，问道：“既然这一切都是圈套，那么之前抓获的那个杀害青阳子的凶手……”

“谁？”

余秋微微一怔，旋又露出恍然之色：“少爷指的那少年么？此事我并不知情，就请傅宗主说吧。”

说来也怪，傅拙修为明明远在余秋之上，地位反似逊色于她，方才就被她斥得唯唯诺诺，此刻亦对她言听计从：

“当然与他无关了，那不过是个顶缸的而已。话说回来，他自称为履约而来，说甚么青阳子死前把云雾石托付给他，请他务必送至本门，哈哈……少城主，你说可不可笑？要不是他，云雾石早已落于我手，哪还会有这些麻烦？他也并非非死不可，但他险些坏我大事，不诛之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眼下大概已先少城主一步去了吧。”

“履约？”

傅拙呵呵笑道：“不错，履约，而且依我之见，其人所言非虚，该是个出身不凡、却初次下山的愣头青。若不然天下岂有这般傻子，放着到手的仙府不要，反去践行一个狗屁承诺？真是笑煞人也。唔，我想想……‘为一线机缘背信弃诺，而致道心生隙，吾不为也。’这又是何等的非同俗流！呵呵……”

“不问得失，不计利弊，但求问心而无愧。”

焚无天喃喃自语，末了闭目吸气，一声叹息：“是我错怪他了。”

余秋道：“事不宜迟，便请少爷上路吧。”

“送我上路？”

焚无天盯住余秋，瞳心渐有紫气升腾，将整只瞳孔浸染紫色，衬以其中杀机，宛若诡邪的妖魔凶睛：“那就要看你等有无如此能耐了。”

忽有大风吹卷，卷动他衣袍猎猎，亦掀起他发幕如帘，抹过面容，他的神色便骤然深邃下去，又有幽紫光芒照射出来，辐射出令人心悸的压力。

不论余秋傅拙，一触及这黯沉目光，心中皆是一沉。余秋飞身后退，向傅拙递去一眼，傅拙便大步上前，抬手间招来灰霾如雾，引动千百丈元气狂飙，如天神巨手，向焚无天当头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