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碟（上）（1/2）

黑暗之中，灵光一闪。

就像是夜里窗下候人归来的烛，这线灵光甫一亮起，便引得本已散入黑暗、几乎归于虚无的意识纷纷来投，绕着它重新凝聚，半晌，就有一缕极微弱的意念流出：

“……”

这缕意念委实太弱，以至于完全没有具体涵义，却象征着本意消散的心神已然重聚，意识苏醒，自也水到而渠成。

灵光静静照耀，可以见出这是一枚符箓，其形至简，比“清心咒”这一道门最为简单的入门级符箓，也只多了寥寥几笔。然而其上符纹构合、符形叠窍，内蕴灵光之精微玄奥，却又胜过清心咒何止三筹。

在此灵光牵引下，越来越多的意识碎片聚拢而来，一个堪称清晰的念头逐渐成型：

“我……是谁？”

一念既发，虚空深处便起雷鸣。无数灵光闪烁交迸，恣意汪洋，将已近熄灭的神识之火重新点燃。

是了，我是云练。

意识中响起宏亮呼啸，云练愣愣“看着”那束灵光，只觉莫名其妙，不知其从何而来。如斯响应，灵光忽然扩张，胀缩间化作剑形，观其形制，赫然就是斩空剑。

他心下惊奇，“伸出手去”——这只是他一个念头，但伴随此念，心内虚空中真有一只手凭空出现，既而躯体面目一一显化，不是云练又是谁来？

五指触及剑柄，握合的刹那，相关信息便即流过心间。云练由是明白，这道救他性命于一线之间的“玄上返照内明咒”，原来先前一直隐藏在仙剑内，效如其名，可使人明见自身，专克心魔之属，同时也有收拢神识之用。他有幸见白云仙使过一回，当时是救了宗门一位冲关未遂而致走火入魔的师兄性命，不想今日轮到了自己。

至于白云仙所擅的符法为何会封印在仙剑内，就连身为剑主的自己亦不知情，原因实无需多想。

“怎么，你反悔了吗？”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云练抬眼，即见黑暗中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缓缓向他走来：“你不想报仇了吗？”

云练目光平静，闻言沉默片刻，尔后展颜一笑：“想啊。”

“那就由我来帮你，报仇才更容易，不是吗？”

云练又笑，道：“报仇一事，但求念头通达，又怎能假于人手？”

“何来‘假于人手’？”

那人平静开口，眼底幽光闪烁，似成漩涡，要将人灵魂吸扯进去：“我就是你啊。”

云练哑然，半晌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区区魔头，趁虚而入便罢，如今我神明归位，竟还妄想乱我心神，实在可笑。”

“你我互为表里，天生一体，魔头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然也？”

云练轻声说道：“正如太极双鱼，对称方可谓阴阳，你不过是我过去年间斩下的戾念，你有的，我同样有，只不过程度不及罢了。如此，你又怎会是我？”

此言一落，面前之人神色即是一变，清俊的眉目陡然扭曲，有尖利獠牙、漆黑鳞甲生长出来，作那妖魔之相。然而云练怡然不惧，见状只是一笑：

“既曰心魔，便是‘相由心生’，一应神通俱以人心为基；相应地，一旦存在被人道破，倚作根本的心灵无漏无暇，所谓心魔，也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萍，再如何逞凶，只要稍有外力相加，就会轰然垮塌……”

他看着眼前越发凶狂的魔相，不由叹息：“我都说了，一旦本心无惑，你的一切神通也会烟消云散，眼下不过是装腔作势，还死撑着作甚？这就给我散了罢。”

话音方落，就听一声极尖亢的啸叫响起，妄境之中，蠢蠢欲动、作势欲扑的恐怖魔影霎时冻结，又在下一刻，彻底湮灭。

滴答。

水滴滴落的微声传来，云练睁开双眼，见得眼前幽暗囚室，心中骤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刻前争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状，他甚至已一只脚迈入了鬼门关。若非有斩空剑中天征子布下的一着后手，他此刻应已走火入魔，彻底沦为灵智全失的魔物。

血腥味丝丝入鼻，他转头一看，见得墙上新鲜血迹，心中默算，方知与心魔的厮杀貌似漫长，其实只过去了短短片刻。此时又有钻心之痛从手上传来，但这一方才害他丧失理智的诱因，如今却只能令他皱起眉头，长咝一口冷气而已。

耳畔传来哗啦啦的铁索滑动之声，云练看了眼这套由西极玄铁打制的刑具，不由微笑。若是方才，他断难奈何得了这具可以不断抽取真元的镣铐，可在与心魔激战紫府、最终死生逆转的如今……

一念起处，忽有灵光耀灼，起自泥丸，如大星高悬，照彻周身。

在此紫府灵光朗照之下，云练周身上下莫不变作透明，只五脏五行依次排列，肺金、肾水、肝木、心火、脾土，一一对应。既而一枚圆丹自丹宫出，趋玄关，入紫府，分化丹气九道，依次下沉，过十二重楼，依五行生克法理，周游五脏，炼入纯阳之质。如是往复九次，阴息阳长，终炼就一道元阳之炁，旋转凝聚，结成丹型，却是浑圆无瑕、色泽赤金。

玉液九转，化炼金丹。

早在云雾石一事前，云练即已臻还丹巅峰，之后连番恶战，磨砺修为，更是将本身境界推至当前境界的圆满，只差临门一脚即可突破瓶颈——而与心魔的一战，无疑就是契机。

当其时也，他阵斩心魔，即是斩了过去年间未能彻底炼化的戾念，一颗剑心通明纯净，自然而然便入得玄玄之境。再有玄上返照内明咒洗练神魂、补充元气，冲关破境，自也就水到渠成。

金丹徐徐沉入丹田，亦即此刻，云练双目霍睁！

在他踝处，深钉入血肉的钉刺已然弯曲。这一对由太始匠人以西极玄铁打制的镣铐的确精妙绝伦，并非简简单单作用于肉身，而是深入气脉，直指形神交界所在，等闲法门根本挣脱不得，先前那人言道长生真人亦难脱身，虽嫌夸张，却也着实说明了此铐厉害。

然而再如何精妙的形神封禁，只要不能冻结一切气机变化，在此境界跃升所带来的形神内外彻彻底底的洗练过程中，亦难免震荡、松动。云练微微而笑，突然口发咒音，叱一声：

“斩了！”

寒光乍现。

剑光过处，玄铁镣铐悄然断作两截，叮当两声跌落在地。云练按住伤处，看了眼手上已然止血的创口，目光之中冷意森森，缓缓抬起头来。

下一刻，剑气迸发，囚室墙壁瞬间给打得千疮百孔，轰鸣之声隆隆传开，整座地牢都为之震颤。

“娘的，怎么回事？”

受傅拙之命，负责监视那个送回云雾石的家伙的简宏，听得幽牢里的动静，不由就是大骂。在他看来，一个身负“玄极钉”的小辈能翻出什么浪来？宗主专门命自己看守他，根本是小题大作。